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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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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無眉道:「從那天晚上之後,我表面上看來雖然還是和以前一樣,其實我的心裡已經變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麼樣和她親近了。」 她幽幽的歎息了一聲,接著道:「曲無容的變化卻比我更大,她年紀越長,對石觀音就越疏遠,她就好像是一朵在空谷中的幽蘭,看來總是那麼冷漠,那麼高貴,那麼憂鬱,那麼美,我雖然是個女人,但連我都覺得她實在是真美,美得令人不敢去沾染她,更不敢去攀折她。」 胡鐵花扼腕長歎道:「只可惜我們竟無緣一睹她那時的顏色。」 柳無眉黯然歎口氣,道:「只可惜天妒紅顏,我——我實在也未想到石觀音竟會毀去她的容貌——」 胡鐵花道:「你也知道那是石觀音下的毒手?」 柳無眉道:「我知道。」 她咬著牙接道:「我知道這件事後,更覺得無法和石觀音相處了,她雖然再三告訴我,叫我放心,說她絕不會向我下毒手的,可是在我眼中,她已變成了一條毒蛇,她只要瞧我一眼,我都無法忍受。」 楚留香目光閃動,道:「你難道是逃出來的嗎?」 柳無眉道:「我沒有逃,我若想逃,也就活不到現在了。」 楚留香道:「那麼你——」 柳無眉道:「我只是說:『我已是大人了,已經應該出來見見世面。』我從小就生長在那荒漠的窮谷中,連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所以我求她放我出來。」 楚留香道:「她怎麼說?」 柳無眉道:「她什麼都沒有說,只問我,什麼時候要走?」 楚留香道:「你怎麼說?」 柳無眉道:「那時我只覺連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我就說:『最好是明天』。」 楚留香道:「她難道居然答應了嗎?」 柳無眉道:「她聽了我的話,沉默了很久,忽然說:『好,我今天晚上替你餞行。』我也想不到她居然會答應,真是開心極了。」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你開心得只怕還太早了些。」 柳無眉道:「當天晚上,她果然準備了酒菜為我餞行,我——我究竟是她養大的,想到明天就要和她分別,心裡也不免有些傷感,想到她竟如此爽快的讓我走,又不免對她很感激,所以那天晚上,我又陪她喝了一夜。」 聽到這裡,胡鐵花似也隱隱覺出她話中的惡意,心裡竟也有些為她緊張起來,忍不住問道:「第二天呢?」 柳無眉面上卻木無表情,淡淡道:「第二天早上,她就送我出谷,放我走了。」 胡鐵花怔了怔,道:「她就這樣放你走了嗎?」 柳無眉沉默了很久,面上雖然什麼表情都沒有,臉色卻蒼白得可怕,眼睛裡更充滿了怨毒之色。 她一字字緩緩說道:「她就這樣放我走了,因為她算準我一定會回去的。」 胡鐵花道:「為什麼?」 柳無眉道:「我還未走出五百里,就覺得腹痛如絞,就好像有條極小的毒蛇在我的腸子裡蠕動著,用毒牙在咬著我的心肝。」 胡鐵花聽得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道:「酒——酒中有毒?」 柳無眉咬著牙,道:「不錯,酒中有毒,所以她算準我一定會爬著回去求她,否則我就要死在沙漠裡,連收屍的人都沒有。」 胡鐵花怒道:「她既已答應放你走,為什麼又要在酒中下毒?」 柳無眉嘶聲道:「因為她要我知道她的厲害,要我永遠不敢背叛她,要我跪在地上求她——她喜歡看別人哀求她的樣子。」 胡鐵花長長歎了口氣,喃喃道:「幸好這人現在已經死了。」 柳無眉已接著道:「她雖然陰險毒辣,卻還是忘記了一件事。」 胡鐵花道:「什麼事?」 柳無眉道:「她忘了自己喝醉酒的時候,曾經告訴我許多秘密。」 胡鐵花道:「她難道將解毒的秘密也告訴了你?」 柳無眉冷冷道:「我是她的門下,自然也學會不少下毒解毒的本事,否則閣下只怕也活不到現在了。」 胡鐵花只有揉鼻子,無話可說。 楚留香道:「但她對你下的毒,卻必定是她未曾教給你解法的,你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她下的是什麼毒,又如何去解?」 柳無眉道:「這道理我自然明白,可是她卻告訴過我,罌粟雖能使人沉淪,但有時卻也是止痛解毒的良藥,因為它能使人完全麻醉,根本忘記了痛苦,所以我早就偷偷藏了一匣自罌粟提煉出的白色粉末,因為我隨時都在提防著她下毒手。」 楚留香道:「一旦一個人若是終日在麻醉中,又與死何異?」 柳無眉道:「我自然也知道若以罌粟來止痛,實在無異飲鴆止渴,但是那時我實在已痛得無法忍受,而且我寧死也不願再回去求她,永遠做她的奴隸。」 楚留香長歎道:「於是你就做了罌粟的奴隸。」 柳無眉黯然垂下了頭,她不願被人看到她的臉。 她的臉已因痛苦而扭曲。 聽到這裡,蘇蓉蓉、宋甜兒、李紅袖目中竟都已不禁流下了眼淚,黑珍珠臉上也不禁露出悲痛之色。 女人與女人之間,雖然很難交朋友,但女人卻總是同情女人,因為她們覺得只要是女人,就值得同情。 蘇蓉蓉幽幽歎道:「這些年來,你的日子一定很不好過。」 胡鐵花道:「如此說來,那天半夜你在那客棧中呻吟呼號,也是因為病毒發作,並不是假裝的了?」 柳無眉道:「不錯,以前我毒發時只要一服罌粟,痛苦立止,但最近這些日子,就算用比以前多兩倍的罌粟來止痛,也不如以前那麼有效。」 楚留香歎道:「這並不是因為罌粟已失去止痛之力,而是因為你整個人都已漸漸被它麻木,就正如上了酒癮的人,酒必定越喝越多。」 胡鐵花搶著道:「一點也不錯,以前我喝酒時,只要喝上個三五杯,就會覺得飄飄欲仙,忘卻了所有煩惱,但現在我就算喝上三五斤燒刀子,還是好像沒喝一樣。」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笑,他知道一個喝酒的人,隨時都會找機會吹噓吹噓自己的酒量。 只聽胡鐵花又道:「那天你既然是真的有病,用暴雨梨花釘來暗算我們的人又是誰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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