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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誰也想不到這羽衣高冠,飄然有出塵之感的老者,竟能在剎那之間,變得如此地鋒利可怕。

  山風吹過,將他的衣衫吹得獵獵飛舞,他的腳步也始終不停地向外走,但別人竟似覺不出他身子在動。

  只因他已將全身的精神氣力,都化為一股劍氣,別人只能覺出他劍氣的逼人,已忘了他自身的存在。

  他的人已和劍氣融而為一,充沛在天地間,所以他動的時候,也似不動,不動的時候,也似在動。

  胡鐵花終於也發現這種前輩名劍客的氣魄,實非他人所能想像,他本想勸勸帥一帆的,現在卻開始為楚留香擔心了。

  他自己實在想不出什麼法子能將這股劍氣擊破。

  山風雖然很強勁,但整個天地都似已凝結。

  胡鐵花只覺汗珠一滴滴沁了出來,天地萬物都像是已靜止不動了,就連時間都似已完全停頓。

  他只覺似乎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扼住他的脖子。

  他已透不過氣來。

  他無法想像楚留香此刻的感覺多麼難受,但是,就在這時——楚留香的身形突又一飛沖天。

  誰也想不到他在這麼大的壓力下還能沖天飛起,誰也想不到他這一躍之勢,竟如身化箭矢。

  帥一帆仍如磐石般堅凝不動,只是掌中劍已一寸寸抬起,劍上似乎帶著有千萬斤的重物,看來說不出的沉滯。

  但胡鐵花卻已看出他劍式正是配合著楚留香身形的變化,楚留香身形縱然夭矯如龍,他劍尖卻始終不離楚留香方寸之間,無論楚留香從什麼方位落下,都逃不開他這柄劍之一刺。

  楚留香終於已落了下來。

  他上衝之勢如箭矢破空,一飛沖天,下落之勢卻如神龍夭矯,盤旋飛舞,變化萬千,不可方物。

  帥一帆掌中劍也蓄勢待發。

  就在這時,楚留香手裡的柔枝忽然劃了個圓弧,枝頭的幾片樹葉,卻忽然離枝向帥一帆射出。

  帥一帆長嘯一聲,長劍已化為一片光幕。

  胡鐵花只見劍光已將楚留香吞沒,那幾片樹葉竟已被這凌厲的劍氣所粉碎,消滅得無影無蹤。

  然後,劍氣頓消,帥一帆掌中劍已垂落,面上木無表情,全身的肌肉都像是已在這一剎那中僵硬。

  他本來若是把刀,現在就已變為木刀,已變得黯淡無光,他的鋒芒與殺氣,也已無影無蹤。

  再看楚留香卻已落到他面前一丈外,他掌中的柔枝,已變得光禿禿的,竟連樹皮都已被劍氣剝光了。

  胡鐵花既不知道楚留香是怎麼樣自劍氣包圍中衝出來的,也不知道這兩人究竟是誰勝誰負。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留香躬身為禮,道:「前輩劍法精妙,實為在下生平僅見。」

  帥一帆茫然望了一眼,喃喃道:「很好,很好,很好——」

  他一連說了三句,長劍忽然化為飛虹,在蒼茫的暮色中閃了閃,便流星般搖曳著向劍池中落了下去。

  過了半晌,才聽得「噗通」一響。

  於是劍池中又多了柄絕世的名劍。

  帥一帆茫然望著遠方,全身都已虛脫,他的生命與靈魂都似已隨著這柄劍落入劍池中。

  楚留香面上不禁露出黯然之色,長歎道:「在下取巧,雖僥倖逃脫前輩劍下,但也未能取勝,前輩何苦——」

  帥一帆厲聲道:「你不必說了!」

  楚留香道:「是。」

  帥一帆目光凝注著他,良久良久,也沒有再說一個字,忽然轉過身,大步向山下行去。

  楚留香目送著他身形遠去,長歎道:「前輩風範,果然不同——」

  他話聲很輕,但帥一帆忽又回過頭,望著他,像是要說什麼。

  楚留香躬身道:「前輩還有吩咐?」

  帥一帆默然半晌,終於也長長歎息一聲,道:「勝而不驕,謙恭有禮,後輩如你,又豈是前輩能及?」

  楚留香道:「多承前輩讚許,在下卻不敢言勝。」

  帥一帆又望了他許久,忽然道:「你和李觀魚究竟有何仇恨?」

  楚留香道:「在下與李老前輩素昧平生,仇恨兩字,更是無從說起。」

  帥一帆目中透出詫異之色,道:「既是如此,李觀魚為何要殺你?」

  楚留香苦笑道:「在下不知道,李老前輩難道也未曾說起嗎?」

  帥一帆仰天長歎,道:「李觀魚昔年曾有恩於我,只要他信符所至,縱然要我割下自己頭顱,我也在所不辭,你明白嗎?」

  楚留香道:「在下明白。」

  帥一帆道:「很好,很好,很好——」

  他又將這句話說了三遍,身形在暮色中一閃,便已不見。

  楚留香搖頭長歎道:「此人果然不愧為英雄,只可惜這樣的人,在江湖中已經越來越少了。」

  胡鐵花這才鬆了口氣,忍不住問道:「他最後的一句話,究竟有什麼含意?你真的明白了嗎?」

  楚留香歎道:「他這是在告訴我,他為了要報李觀魚之恩,就算要他性命也在所不惜,所以他雖然並不知道李觀魚為何要殺我,還是來動手了。」

  胡鐵花皺眉道:「如此說來,他真是受李觀魚所託而來的了?」

  楚留香道:「當然。」

  胡鐵花道:「但李觀魚究竟為何要殺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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