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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四面的人聲,立刻靜了下來,只有雨點敲著窗戶,越來越急,越來越響,到後來,竟如戰鼓輕擊,催人熱血。

  這時若有夜行人走動,非但無法聽得到他的腳步聲,就連他的衣袂帶風聲都聽不到了。

  「偷雨不偷雪。」

  雨夜正是夜行人出沒的好時候。

  胡鐵花忽然推開窗子,瞪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望著窗外,院子裡的梧桐也像是變成了幢幢魅影,在瞪著他。

  突聽「嗖」的一聲,一條黑影在窗前竄過。

  胡鐵花一驚,等他看出這只不過是條黑貓時,已被嚇出一身冷汗。

  楚留香也失聲道:「有人來了嗎?」

  胡鐵花勉強笑了笑,道:「只不過是隻瘟貓而已。」

  他口氣聽來雖輕鬆,其實心裡卻是說不出的酸楚。

  他兩人縱橫江湖,笑傲生死,幾曾將別人放在眼裡?就算是面對著千軍萬馬,他們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但現在,只不過是隻貓,就嚇出了冷汗。

  夜雨秋燈,一燈如豆,絕世的英雄,竟病困在這淒涼的斗室中,胡鐵花瞧了楚留香一眼,幾乎忍不住要流下淚來。

  夜雨秋燈,一燈如豆。

  但那二十七枚「暴雨梨花釘」卻還在桌上閃著光,就像是在對胡鐵花示威似的。

  胡鐵花眼睛忽地一亮:「這暗器既能殺人,便也能防身,現在它既然在我手上,我為何不能用它來殺別人?」

  他雖然只剩下一隻手能動,但這隻手卻是受過嚴格訓練的,五根手指,每一根都很靈活、很有用。

  他雖然未曾見過這「暴雨梨花釘」,但十來歲的時候,就已將江湖中每一種袖箭的弩筒都拆開來研究過。

  只費了不到一頓飯的功夫,他就已將這梨花釘的弩匣打開,用筷子將銀釘都挑在弩匣裡的釘槽中。

  只費了盞茶功夫,他就將弩匣重新裝好。

  到了這時,他才長長吐出口氣,喃喃道:「好,你小子要來就來吧!」

  忽然間,又是「嗖」的一聲響。

  又有條黑影自窗前竄過。

  胡鐵花這次已鎮定得多,已看出這黑影只不過還是條野貓,誰知這次野貓竟筆直竄入窗戶。

  胡鐵花笑罵道:「虎落平陽,連你這條瘟貓也想來欺負人嗎?」

  他揮手去趕貓,誰知貓忽然自半空中掉下來,掉在桌子上,「砰」的一聲,桌上的燈幾乎被震倒。

  胡鐵花的手去扶燈,眼睛卻瞧著貓,只見這隻貓躺在桌子上動也不動,竟已奄奄一息,就快死了。

  貓的脖子上,還繫著張紙條。

  胡鐵花解下來一看,只見上面赫然寫著:

  楚留香,楚留香,你看看自己現在是否已和這隻貓相差無幾,你還想再活下去嗎?

  胡鐵花又驚又怒,幾乎忍不住就要大聲喝罵出來,但卻又怕驚動了楚留香,只有咬牙忍住。

  這張紙條非但是他們的催命符,而且簡直是一種侮辱,楚留香若是瞧見了這幾句話,心裡又該是什麼滋味?

  胡鐵花知道紙條一到,對方的人也就快來了,他們這次竟不再以卑鄙的手段來暗算,反而光明堂皇的來叫陣,自然是早已算定了楚留香非但沒有抵抗之力,而且根本連逃都已逃不了。

  他瞧了瞧桌子上奄奄一息的貓,又瞧了瞧床上的楚留香,忽然抓起那「釘匣」,竄出窗外。

  與其等對方進來,倒不如索性闖出去和他們一拚死活。胡鐵花這種寧折毋曲的脾氣,正是死也改不過來的。

  他只覺全身熱血如沸,竟忘了楚留香此刻已全無抵抗之力,他衝出去之後,若再有人來取楚留香的性命,豈非正如探囊取物,手到擒來?

  雨絲細密,給本已黑暗的夜色又加了一重簾幕,鄰院隱隱有女子的笑聲傳來,更襯托出這院子的淒涼與寂寞。

  胡鐵花掠出窗子,掠上屋脊,厲聲道:「朋友你既已來了,有種的就先來和我姓胡的一分高下,躲在黑暗中不敢見人,算不得英雄好漢。」

  他生怕驚動了楚留香,說話的聲音還是不敢太大,卻又生怕對方聽不見,一面說話,一面頓足。

  誰知他話還未說完,身後突然傳來「哧」的一笑。

  一人冷笑道:「我早就在這裡等著你了,誰叫你瞧不見我。」

  胡鐵花驟然翻身,只見人影一閃,已到了另一重屋脊上,這人全身黑衣,臉上也有黑巾蒙面,冷笑著又道:「你若要和我動手,為何不過來?」

  胡鐵花怒喝一聲撲了過去,但等他掠上那面屋脊,這人卻已又遠在七八丈外,望著他不住冷笑。

  兩人一逃一追,眨眼間便離開客棧很遠,胡鐵花手裡雖有世上最霸道的暗器,怎奈那人總是和他保持七八丈距離,胡鐵花既追不上,又怕暗器力道不夠,這暗器已是他最後一著殺手,他怎敢輕舉妄動,作孤注一擲?

  要知胡鐵花的輕功本來不錯,可是此刻他一條手臂已被點了穴道,非但氣血不能暢通,飛掠時也不能保持平衡。

  他縱然用盡全力,兩人的距離反而越來越遠了。

  那黑衣人忽又掠下屋脊,不走大路,專穿小巷,只見他身形如游魚般東一滑,西一折,忽然不見。

  胡鐵花怒吼道:「你既然要殺我,我就在這裡,你為何不過來動手?」

  話未說完,前面轉角處突又傳出「哧」的一笑。

  那人探出半個頭,冷笑道:「我還是在等著你,你又為何不過來?」

  胡鐵花不等他說完,已用盡全力,撲了過去,身子剛轉過牆角,只見一個賣餛飩麵的老頭挑著擔子迎面而來。

  他再想收勢,已來不及了。

  只聽嘩啦啦一陣聲響,他人已撞在餛飩擔子上,鍋裡的熱湯、架上的醬醋,全都倒在他身上,一大疊麵碗也摔得精光粉碎,雨後的石地本來已很滑,再加上滿地麻油,胡鐵花一撞之後,哪裡還能站得住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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