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畫眉鳥 | 上頁 下頁


  胡鐵花挺了挺胸,大聲道:「你莫以為只有你瞭解女人,我姓胡的比你也未必就差了許多。」

  楚留香淡淡道:「你難道沒有想到,她可能就是畫眉鳥嗎?」

  胡鐵花簡直要跳了起來,瞪眼道:「她是畫眉鳥?你可是有毛病嗎?她若是畫眉鳥,那提著鳥籠子的人又是誰呢?——她若是畫眉鳥,我就將腦袋切下來給你當夜壺。」

  楚留香笑了笑,不再說什麼,因為他自己現在也對自己的想法有了懷疑,過了半晌,才喃喃道:「今日我們吃了人家一頓,明天總該想法子還人家一頓才是。」

  胡鐵花拍掌道:「你說了半天,只有這句話還像是人話。」

  他們本就準備在這裡住一宵的,所以早已找了家乾淨的客棧,定下了兩間乾淨的屋子。

  月光照著窗前的梧桐,秋意已經很濃了,不知從哪裡飄來一陣陣桂子的清香,似乎在催人入夢。

  但胡鐵花還坐在楚留香屋子裡沒有走,楚留香也沒有催他去睡,因為楚留香知道他最怕的就是寂寞。

  何況,如此星辰,如此月夜,一個人身旁也實在不能沒有個好朋友。楚留香望著窗外的明月,悠然道:「桂花這麼香,中秋只怕已在我們不知不覺間過去了。」

  胡鐵花恬然歎了口氣,道:「也不知有多少事都在我們不知不覺間過去了,又何止中秋呢——」

  就在這時,突聽一陣嘈雜的人聲傳了過來。

  接著,一人大呼著道:「楚香帥就住在這裡嗎?姚長華特來拜訪。」

  楚留香皺眉道:「不好,原來畫眉鳥叫人在那酒樓上一嚷,是想替咱們找麻煩的。」

  他一句話剛說完,院子裡已闖入一大堆人來。

  這些人有的手裡提著燈籠,有的竟抱著酒罈子,有的已醉態可掬,有的卻是睡眼惺忪,像是剛從床上被人拉起來的。

  走在最前面的一人,手長腳長,又黑又瘦,三兩步就搶到窗子前,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抱拳笑道:「哪一位是楚香帥?在下姚長華,本是少林門下的俗家弟子,現在在這裡開了家小鏢局,久仰楚香帥的大名,楚香帥既然光臨此地,若不讓在下一盡地主之誼,那就太瞧不起在下了。」

  這人說話又急又快,就像是連珠炮,說到「少林門下」四個字時,他一張黑臉上已滿是得意之色。

  對付這種自命不凡的人,胡鐵花實在一點法子也沒有,他正想悄悄溜開,誰知楚留香竟拍著他肩頭笑道:「看來你的面子真不小,竟勞動這許多朋友來看你。」

  胡鐵花眼睛卻發直了,但這時窗外一大堆人都在向他抱拳施禮,他再想否認,已來不及了。

  只聽大家七嘴八舌,都在說什麼:「久仰楚香帥的大名啦!今日能見到楚香帥,實在太高興啦——」

  胡鐵花見到楚留香已躲到一邊去,只恨得牙癢癢的,眼珠子一轉,忽然大笑起來,道:「不錯,在下就是楚留香,但楚留香只不過是個強盜小偷而已,又怎敢勞動各位的大駕到這裡來看我。」

  他一面說,一面瞟著楚留香,怎奈楚留香還是笑嘻嘻的負手站在那裡,竟然一點也不生氣。

  姚長華卻聽得怔了怔,過了半晌,才皺眉笑道:「楚香帥實在太謙了,江湖中誰不知道楚香帥劫富濟貧,大仁大義,這「強盜小偷」四個字,誰敢用在香帥身上?」

  胡鐵花哈哈笑道:「你們當著我的面不敢,背後只怕在罵楚香帥不但是強盜,還是個混蛋哩!」

  姚長華又怔了怔,乾笑道:「香帥當真風趣得很,風趣得很。」

  他像是生怕這位楚香帥又說出什麼驚人的話來,趕緊接著道:「在下先替香帥引見幾位朋友——這位毛健光,人稱「神拳無敵大鏢客」,這位趙大海——」

  他一口氣說了十來個名字,其中不是「神拳」,就是「神刀」,不是「無敵」,就是「威鎮」。

  胡鐵花瞧著這些人的尊容,再聽到這些響噹噹的外號,簡直連大牙都要笑掉,忍住笑道:「各位此番前來,究竟有何指教呀?」

  趙大海搶著道:「在下等久仰楚香帥非但輕功天下無敵,酒量也是天下無雙的,這次有了機會,大家都想敬香帥幾杯。」

  胡鐵花大笑道:「錯了錯了,你們全錯了,我楚留香輕功雖馬馬虎虎,但酒量卻比老臭蟲也大不了好多,真正酒量無敵的人,在那裡哩!」

  他的手往那邊一指,大家的眼睛都跟著瞧了過去,楚留香再想走也走不了,胡鐵花大笑著接道:「喏喏喏!這位胡鐵花胡大俠,才真正是酒中的大豪傑、大英雄,各位若不多敬他幾杯,那才真是遺憾得很!」

  他話未說完,一群人已都擁進屋子裡,十個人中已有五個人向楚留香那邊擠過去。

  胡鐵花這下子才算報了仇了,也不等別人敬他,自己先搶過酒杯,咕嘟咕嘟灌了三杯下肚,又大笑道:「其實我楚留香非但酒量不如這位胡大俠,武功也不如他的。有天我定要和他比武,五十招內就被他摔了個大觔斗,頭都摔破了——你們看,這裡還有個大疤哩,若不是他手下留情,這疤只怕還要大三倍。」

  大家聽得都瞪大了眼睛去瞧楚留香,紛紛道:「真的嗎?胡大俠你——」

  楚留香頭都被吵暈了,也聽不出這些人亂嘈嘈的在說什麼,只有摸著鼻子苦笑,心裡卻恨不得將胡鐵花的這張大嘴用草塞住。

  就在這時,突聽「呼」一聲,一樣黑忽忽的東西自窗外飛了進來,帶著一股強風,將窗子都震得「吱吱咯咯」的響。

  眾人大驚走避,這樣東西已「砰」的落在桌子上,將桌子上的東西都震得飛了起來,竟是擺在院子裡的大金魚缸。

  這個金魚缸少說也有三五百斤重,此刻竟被人自窗外拋了進來,不偏不倚地落在桌子上,而且缸裡的水竟半點沒有濺出,這份手力腕力,實在令人吃驚,眾人不禁一齊向窗外瞧出去。

  繁星滿天,月光如水,院子裡的梧桐,就像被水洗過了似的,蒼翠欲滴,梧桐下卻已多了兩條人影。

  這兩人也不知是何時來的?從哪裡來的?兩人都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袍,面上卻各戴著個面具。

  矮的一人戴的面具,正咧開大嘴在哭,高的一人戴的面具,卻撇著嘴在笑,兩個面具一哭一笑,一青一白,在白天看來,也許很滑稽,但在這靜靜的黑夜中看來,卻顯得說不出的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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