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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王沖歎道:「在下浪跡天涯,為的就是要尋找他,說來——這已快二十年了。」

  胡鐵花目光凝注到他掌中劍上,忽然笑道:「二十年來,江湖中已不復能見到正宗華山劍法,閣下方纔那一招『驚虹貫日』,當真已可算是武林絕響。」

  王沖神色像是微微變了變,勉強笑道:「胡大俠過獎了。」

  胡鐵花目光灼灼,瞪著他的臉,微笑道:「據在下所知,縱然在昔年華山劍派全盛時,能將這一招『驚虹貫日』使得如此精妙,也不過只有寥寥數人而已,而華山高手劍客中,卻絕沒有『王沖』這個人的,閣下現在總該將真實姓名說出來了吧?」

  王沖訥訥道:「在下只不過是江湖中的一個無名小卒而已,閣下又何必——」

  胡鐵花不讓他再說下去,大笑道:「到了現在,閣下還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嗎?要知道一個人的姓名雖能瞞得住人,但劍法卻是瞞不住人的。」

  王沖沉默了很久,終於長長歎了口氣,苦笑道:「在下性命蒙胡大俠所救,實也不敢再以虛言相欺。」

  他語聲又停頓了片刻,才接著道:「實不相瞞,在下本姓柳,小名別飛——」

  胡鐵花失聲道:「柳別飛,莫非就是昔年華山派掌門真人的收山弟子,華山七劍外,最負盛名的『神龍小劍客』嗎?」

  柳別飛慘笑了笑,唏噓歎道:「歲月催人,昔日的小伙子,如今兩鬢也已斑白了。」

  胡鐵花目光閃動,瞟了石駝一眼,道:「閣下既是柳大俠,他——」

  柳別飛像是已下了很大的決心,一字字道:「他就是我的大師兄皇甫高。」

  胡鐵花聳然動容,道:「難道竟是『華山七劍』之首,俠義之名,傳遍八州,天下武林中人莫不敬仰的『仁義劍客』?」

  柳別飛黯然道:「正是。」

  胡鐵花又瞧了那「石駝」一眼,只見他目光茫然直視著遠方,仍然似乎什麼也沒有瞧見,什麼也沒有聽見。

  這昔年風采飛揚的名劍客,怎會變得如此模樣?

  胡鐵花也不禁為之黯然長歎,忍不住道:「那石觀音究竟和皇甫高大俠有什麼仇恨?要害得他如此慘?」

  柳別飛歎道:「此中曲折,說來話長,非但皇甫大哥被她害得身成殘廢,我華山派數百年的基業,也就是斷送在這——這惡魔手裡的。」

  胡鐵花默然半晌,緩緩道:「現在,你總算已找著他了,你又想怎麼樣呢?」

  柳別飛垂首道:「我——我——」

  他語聲哽咽,目中似已有熱淚將奪眶而出。

  胡鐵花忽然握住他的手,大聲道:「你難道不想報仇?」

  柳別飛喃喃道:「報仇——報仇——」

  他重複著這兩個字,也不知說了多少遍,目中終於流下淚來,忽然重重摔脫了胡鐵花的手,嘶聲道:「你可知道我皇甫大哥為何自甘淪落,與駝馬為伍?」

  胡鐵花歎道:「我也早已看出,他必有難言的隱痛。」

  柳別飛道:「他隱姓埋名,忍辱負重,為的就是不願復仇。」

  胡鐵花怔了怔,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柳別飛道:「只因他知道以我們之力要想復仇,實無異以卵擊石,他不願我華山一脈就此斷送,也不忍令華山弟子全都死盡死絕。」

  琵琶公主已走了過來,此刻忽然道:「華山弟子,現在難道還有活著的嗎?」

  柳別飛淒然道:「所存實也無幾了。」

  琵琶公主冷冷道:「哦!原來還有幾個,我卻以為早已死光了。」

  柳別飛面上變了顏色,嗄聲道:「你——」

  琵琶公主卻不讓他說話,冷笑著接道:「昔年『華山七劍』縱橫江湖,是何等的光彩,江湖中人提起『華山派』三個字,誰敢不退避三分,就連我這化外之民,也已久慕華山風采,但現在——」

  她搖了搖頭,歎息著道:「但現在江湖中人卻已幾乎忘記武林中有過『華山派』這名字了,華山弟子就算全部活著,又和死了有什麼分別?」

  ▼第二十九回 畫眉鳥

  柳別飛就像是被人重重打了個耳光,臉上每一根肌肉都顫抖起來,滿頭大汗如雨點般滾滾而落。琵琶公主悠悠道:「男子漢大丈夫,與其苟延偷生,倒不如光榮戰死,你說是嗎?」

  柳別飛跺了跺腳,嘶聲道:「柳別飛何懼一死,但死也要死得有價值,若只是去白送性命——」

  琵琶公主打斷了他的話,道:「你覺得自己不是石觀音的對手?」

  柳別飛道:「普天之下,能和她一較高下的人,只怕還不多。」

  琵琶公主歎了口氣,道:「只要你能帶我們找到石觀音,我們倒不惜為你拚一拚命,但你既然——既然不敢,那也只好算了。」

  柳別飛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忽然咬了咬牙,轉身奔到皇甫高面前,拉起他的手,撲地跪了下來。

  只見柳別飛滿面痛淚,在皇甫高掌心不停的劃著字。

  皇甫高像是忽然大怒起來,一腳將他踢開。

  但柳別飛卻又爬過去,皇甫高身子發抖,一雙空洞的眼睛裡,竟有兩行眼淚,緩緩落了下來。

  又過了半晌,柳別飛忽然長身而起,嗄聲道:「兩位真的要陪我兄弟去找石觀音?」

  胡鐵花立刻道:「自然是真的。」

  柳別飛道:「縱然有去無回,也在所不惜?」

  胡鐵花大聲道:「胡某難道是貪生怕死的人嗎?」

  柳別飛仰天長長吐了口氣,道:「好,既是如此,兩位就隨我來吧!」

  一片石峰,平地拔起,大地至此,似已到了盡頭,皇甫高到了這裡,手腳都似乎已在微微顫抖起來。

  胡鐵花極目四望,不禁動容道:「好險惡的所在,莫非已到了地獄的入口?」

  柳別飛歎道:「不是地獄的入口,這裡就已是地獄。」

  他沉聲接著道:「群山之中,有處秘谷,石觀音就住在那裡,我皇甫大哥也就是在那裡受盡了非人所能忍受的折磨。」

  胡鐵花眼睛裡發出了光,捏緊拳頭,大聲道:「現在他報仇的時候已經到了,咱們衝進去吧!」

  柳別飛道:「但這石峰之間,道路迂迴,往復交錯,而且窮極生剋變化,咱們若是就這樣撞進去,只怕永遠也無法走進這迷谷。」

  琵琶公主著急道:「那——那怎麼辦?」

  柳別飛道:「只望到了晚上,風向能改變。」

  琵琶公主又忍不住道:「為什麼要等風向改變?」

  柳別飛歎道:「我皇甫大哥耳目俱已殘廢,所以後來石觀音已將他看得和死人無異,對他絲毫不加防範,誰知他出入這迷谷幾次之後,便已憑著一種特異的觸覺,將谷中道路的生剋變化,俱都默記在心。」

  琵琶公主道:「所以他才能摸索著逃了出來,是嗎?」

  柳別飛道:「正是。」

  琵琶公主道:「那麼,這和風向又有什麼關係?」

  柳別飛歎道:「一個又聾又啞又盲的人,要分辨出方向,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他需要倚靠許多種因素,風向,自然就是許多種因素之一。」

  琵琶公主歎道:「我明白了,他逃出來的那天,吹的風和現在不一樣,他生怕感覺上有了差異,就會將方向走錯,是嗎?」

  柳別飛道:「不錯,在那迷谷之中,只要走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的了。」

  胡鐵花抬頭仰望著天色,著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這見鬼的風向才能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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