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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胡鐵花剛想拿起個枕頭擲過去,已有五六人捧著高冠吉服,躬身走了進來,賠著笑道:「婚禮大典已籌備好了,就請駙馬爺換上吉服,準備行禮。」

  楚留香失笑道:「各位的手腳倒當真快得很。」

  胡鐵花瞪著眼瞧那頂高帽子,眼睛都發直了,瞧了半晌,突然高舉雙手,倒在床上,大呼道:「你們若真要我戴上這頂帽子,還不如給我一刀吧!」

  但無論戴什麼樣的帽子,總比挨一刀好受得多。

  胡鐵花終於還是戴起了高帽,換上了吉服,他對著鏡子照照,忽然覺得自己的模樣並不如想像中那麼難看。

  新娘子也是高冠吉服,還有塊紅巾蒙住了臉。

  胡鐵花瞧著這塊紅巾,心裡暗暗得意,暗暗的笑道:「今天你總不能再來開我的玩笑了吧?」

  本已十分華麗的帳篷,今天更佈置得堂皇富麗,龜茲王滿面紅光,他的王妃始終蹤影不見。

  也許是因為王妃沒有出來,所以帳篷裡一個女人也沒有,新娘子匆匆行過禮,也立刻被人扶到後面去了。

  原來這竟是龜茲國的婚俗,就算在他們本土,婚禮時女客也不能露面的,而且新娘子進了洞房後,新郎倌也得死守在外面,等別人灌酒。大漠之上,寒風如刀,牧人們懷中若不準備著幾斤燒刀子禦寒,就簡直不能趕路。

  在這裡人人都以豪飲為美,新郎倌喝得越多,婚禮就越風光,所以到後來十個新郎倌中,倒有十個是被人抬進洞房的。

  這下子可恰巧對了胡鐵花的心意了,他生平最怕的就是沒有酒喝,有人灌他酒,他正是求之不得。

  只見四條精赤著上身的大漢,抬著條香噴噴的烤駱駝進來,龜茲王手持銀刀,割開了駱駝肚子。

  駱駝肚子裡竟還有條烤羊。

  羊肚子裡又有隻烤雞。

  這正是大漠之上,最為隆重豐富皇宮的盛宴,龜茲王剖開雞腹,以銀刀挑出個已被油脂浸透了的雞蛋,捋鬚大笑道:「此蛋最是吉祥,從來都只有貴客才嘗得到的,今日婚典吉期,更是非同尋常,吃了這吉祥蛋的貴客,非但大吉大利,而且下次做新郎的就必定是他。」

  楚留香正覺有趣,誰知龜茲王已大步走到他面前,將這吉祥之蛋挑在他的盤子裡,舉手高呼道:「大家還不向今日最尊貴的貴客敬上一杯!」

  四下歡聲驟起,掌聲如雷,楚留香剛含笑的取起了蛋,忽然發覺龜茲王掌中銀刀的刀尖,在燈光下竟有些發黑。

  他暗中吃了一驚,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別人都以為他將蛋吃了肚,其實蛋已到了他袖子裡。

  只聽姬冰雁輕歎著道:「天下的事當真奇妙得很,小胡居然真的做了一國之駙馬,你想得到嗎?」

  楚留香笑道:「這匹野馬總算上了籠頭,我們真該為他高興才是,只不過——今夜你我要分外留神,千萬不能喝醉了。」

  姬冰雁忽然一笑道:「你瞧這是什麼?」

  他悄悄將一張紙團塞入了楚留香手心,紙上滿是油膩,字跡也有些模糊不清,上面竟赫然寫著:

  今日既是女兒的佳期,且將你的頭顱再留寄一日,明日黃昏時,當再來取,盼你妥為保存,勿令我失望。

  楚留香又不覺瞧得怔住了。

  姬冰雁淡淡笑道:「這人的文詞雖不如你通順文雅,但口氣倒當真和你有些相似,只不過他要的竟是別人的頭顱,簡直比你還狠得多。」

  楚留香沉聲道:「這紙條你從哪裡拿來的?」

  姬冰雁道:「就插在那烤駱駝上,方纔我走出去,碰巧瞧見,就半路摸了下來。」

  他說得雖輕描淡寫,但若非細心如髮,早已事事留意,又怎會在這麼亂的場面中留意到這種小事?偌大的烤駱駝上,插著這麼小一張紙條子,又豈是「碰巧」便能瞧見的?

  楚留香苦笑道:「幸好被你瞧見,若到了這位王爺的手裡,他只怕立刻又要嚇得暈過去了,豈非大是掃興。」

  姬冰雁冷冷道:「小胡難得成一次親,你我若不能讓他開開心心的進洞房,真不如買根繩子自己吊死算了。」

  楚留香沉聲道:「此人縱然不來,今日的凶險還是必有不少,你我也莫將事情看得太輕易了,別人送來的酒菜,更千萬不可進口。」

  姬冰雁目光炯炯,瞪了他半晌,忽然皺眉道:「那吉祥蛋中莫非有毒?」

  楚留香還未說話,已有七八個人過來敬酒了。

  姬冰雁沉聲道:「我還是在外面守著,你能脫身時就出來會我。」

  他滴酒未沾,便匆匆走了出去,胡鐵花卻已喝得臉紅脖子粗了。他能交到楚留香和姬冰雁這樣的朋友,他福氣實在不錯,一人若是有了他這樣的好福氣,無論什麼時候,多喝幾杯都沒關係。

  ▼第十五回 飛來艷福

  夜色漸重,烤肉美酒的味道雖香,人們的歡笑聲雖然熱鬧,但還是沖不淡大漠夜來時的肅殺之意。姬冰雁身上裹著條毯子,坐在水池旁的樹影下,望著滿天星群漸漸繁密,又漸漸稀落。

  他就這樣動也不動地坐著,像是一直可以坐到天地的末日,他這人就像是永遠也不會覺得寂寞厭倦的。

  突然一隻酒瓶子拋過來,眼見就要打中他的頭,他像是根本沒有動,酒瓶卻已到了他手裡。

  楚留香已走過來,仰視著蒼穹,歎道:「這裡冷得真邪氣——」

  他忽然發覺姬冰雁頭髮已結了冰屑,皺眉又道:「你既不喝酒,又不站起來走動走動,就這樣坐著,不怕被冷死?」

  姬冰雁淡淡一笑,道:「冷不死我的。」

  他終於還是拔開瓶塞,喝了口酒,緩緩接著道:「我只有在這裡坐著不動,才能瞧得清有沒有外人過來,我若是四下亂走,就顧不周全了。」

  楚留香瞧著他歎了口氣,道:「普天之下,又有誰能瞧得出你也會為朋友挨餓受凍?」

  姬冰雁沉下臉,冷冷道:「我只做我願意做的事,別人對我是如何看法,與我又有何關係?」

  楚留香笑了笑,不說話了,他知道姬冰雁板起臉的時候,你無論對他說什麼,都難免要碰釘子。

  過了半晌,姬冰雁卻又道:「小胡呢?」

  楚留香道:「進洞房了。」

  姬冰雁道:「抬進去的?」

  楚留香笑道:「活像隻烤駱駝一樣,只差沒在肚子裡塞隻羊。」

  姬冰雁也不覺笑了,喃喃道:「隨時能醉得人事不知的人,倒也有些福氣。」

  楚留香接過酒喝了一口,道:「外面可有動靜?」

  姬冰雁道:「留條子的人只怕早已走了——這人在大庭廣眾之間,把紙條插上烤駱駝,本事真不小,連我都想會會他了。」

  楚留香笑道:「你什麼時候也會動義氣了?這倒難得。」

  姬冰雁抬起眼道:「你以為我是死人?」

  楚留香道:「無論如何,這人總是我的,你們不能和他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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