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大沙漠 | 上頁 下頁


  楚留香笑道:「你既然自己都這麼想,我又何必否認。」

  他早已下了馬,和胡鐵花並肩走了段路,忽然發現胡鐵花走的並非出關的路途,他忍不住道:「你要往哪裡去?」

  胡鐵花道:「蘭州!」

  楚留香道:「蘭州?黑珍珠在關外沙漠,咱們到蘭州去幹什麼?」

  胡鐵花道:「咱兩人這樣就到沙漠上去,等見到黑珍珠時,只怕連手都抬不起了,還想和人打架嗎?」

  楚留香皺眉道:「我也知道沙漠上甚是凶險。」

  胡鐵花歎道:「凶險?你以為『凶險』這兩個字便能形容嗎?沒有到過沙漠的人,做夢也不會想到沙漠有多可怕。」

  楚留香道:「你是在嚇我?」

  胡鐵花閉起眼睛,緩緩道:「在那一望無垠的大沙漠上,一條人命,真的太渺小了,就算鼎鼎大名的楚留香死在那裡,也算不得什麼。」

  楚留香失笑道:「你嚇不倒我。」

  胡鐵花也不理,他緩緩接著道:「那裡白天熱得令你恨不得把皮都剝下,晚上卻冷得可以把你血都凍起來,山丘霎眼間就可能變為平地,平地霎眼間就可以變作山丘,等到暴風雨起時,整個城市都可能被埋在沙漠裡,再加上那要命的水,據說沙漠每個時辰裡,都至少有十個人要被渴死。」

  楚留香道:「比這更危險的地方,我都去過——」

  胡鐵花睜開眼睛,大聲道:「你以前對付的只不過是人,現在你要對付的,卻是天地之威,何況,你對沙漠一無所知,那黑珍珠卻是從小生長在沙漠裡,天時、地利、人和,你一樣也佔不到優勢,你憑什麼想勝過人家?」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這話倒不錯。」

  胡鐵花道:「何況,你只怕還不知道他在哪裡,是嗎?」

  楚留香點頭道:「不錯!」

  胡鐵花道:「這麼說,你簡直就根本找不著他,你以為沙漠就像你家的院子那麼大?那裡天連著地,地連著天,叫你簡直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何況那大漠上牧人的話,你根本連一句也聽不懂,你若想在那裡兜圈子,碰運氣,兩個圈子兜過,你就要迷路,不出七天,就要被渴死!」

  他瞪著楚留香,大聲道:「你本來頭腦最清楚的,這回難道是急瘋了嗎?」

  楚留香默然半晌,苦笑道:「我的確是被急瘋了,但還是非去不可,你若不——」

  胡鐵花怒道:「你這老臭蟲,你以為我害怕了嗎?」

  楚留香道:「那麼你的意思是——」

  胡鐵花吼道:「我的意思是,咱們若是要去,就得把事情辦成功,咱們不要像呆子似的跑去送死,咱們要冷冷靜靜,一下子就扼住那小子的喉嚨。」

  楚留香一笑,道:「你現在很冷靜嗎?」

  胡鐵花也不禁笑了起來,道:「我瞧見你忽然好像變得像個熱情衝動的小孩子了,實在忍不住要生氣,咱們現在已經是大人了,大人做事,就得有大人的樣子。」

  楚留香苦笑道:「這幾天,我的心實在有些亂了。」

  胡鐵花失笑道:「你能為別人如此著想,可見你還是個可愛的人,並不像別人說的那樣,是隻狐狸,是條毒蛇。」

  他又大吼起來,道:「但咱們若要把人救回來,就得要變隻狐狸,變條毒蛇,在那種地方,可愛的人是活不長的。」

  楚留香瞧著他,搖頭道:「我也許還能變隻狐狸,但毒蛇——連我都變不成,莫說是你了。」

  胡鐵花又笑了起來,道:「所以我們就要找個能變成毒蛇的人來。」

  楚留香道:「誰?」

  胡鐵花道:「死公雞。」

  楚留香失聲道:「你是說姬冰雁?你知道他在哪裡?」

  胡鐵花道:「他就在蘭州。」

  楚留香道:「他難道對沙漠很熟?」

  胡鐵花笑道:「你可知道,他已經發財了,他的財就是在沙漠上發的,他和你分開後,就到了沙漠,不出五年,就成為沙漠上最精明的商人,最大的富翁。」

  楚留香微笑歎息道:「而你卻還是個窮光蛋。」

  胡鐵花苦笑道:「所以我早就說過,在女人方面越不行的人,在事業方面就越成功。」

  楚留香大笑道:「你以為你在女人方面很行嗎?」

  蘭州,西北最繁榮的城市,也是西北的財富集中之處,西北的富商巨賈,大多住在這裡。在這種地方,財富在人們眼中算不了什麼,但等你財富真正夠多的時候,人們還是會一樣肅然起敬的。

  姬冰雁就是能令人們肅然起敬的一個,這就表示像他這樣的富翁,無論在什麼地方都很少了。

  他並沒有做什麼固定生意,只要是賺錢的生意,他都插上一腳,蘭州城裡的各種生意,每天若能賺過十兩銀子,就有一兩是他的。

  這樣的人,會有什麼人不知道他?

  所以楚留香和胡鐵花很容易就找到了他住的地方。

  一個身材魁偉,巨靈神般的門房,將他引入木葉森森的院子,兩個穿著一塵不染白長衫的少年,將他們帶進寬敞而華麗的客廳,每個人對他們的態度,都是彬彬有禮,無懈可擊,雖然他們穿的衣服還不如門房。

  客廳堂掛著幾重竹簾,秋日的溽暑,已全都被隔在簾外,微風吹動竹簾,重簾中似有燕子在飛翔。

  胡鐵花歎了口氣,道:「這才是富貴人家的氣象,那些傭人們心裡就算瞧不起咱們,面上還是彬彬有禮,咱們的死公雞,好像天生就該有錢的,竟一點也不像暴發戶。」

  楚留香眼睛瞧著窗上的花影,耳朵聽著窗外的水聲,手裡捧著盞香氣撲鼻的清茶,忽然道:「我看,這困難得很。」

  胡鐵花道:「什麼事困難得很?」

  楚留香道:「你難道還不瞭解他的為人,要想將他從這種地方,拉到狂風烈日下的大沙漠去,只怕誰也辦不到。」

  胡鐵花笑道:「不錯!他的確徹頭徹尾是個不折不扣的自了漢,從來不求別人幫忙,也從來沒有幫別人忙的意思,但你莫忘了,他究竟是咱們的好朋友。」

  楚留香微笑道:「朋友總是比不上自己的。」

  胡鐵花笑道:「莫發愁,我總有法子要他跟咱們走,大不了我把他這屋子放火燒了,看他走不走?」

  話剛說完,只聽竹簾外輕輕咳嗽一聲。

  四個白衣如雪的垂髫少女,已抬著軟榻走了進來,一人斜斜倒在軟榻上,口中大笑道:「楚留香、胡瘋子,想不到你們這兩個醉鬼,竟還沒有忘了我。」

  他雖在開懷大笑,但一雙眼睛仍銳利得如同鷙鷹。

  懶惰、遲鈍、猶豫不決,雖是大多數人通常有的毛病,但無論什麼時候,無論是誰,也休想在他這張稜角突出的臉龐上,找出絲毫這種神情來,他整個人就好像是精明和強銳的化身。

  楚留香和胡鐵花早已大笑著迎了上去。

  胡鐵花笑道:「你架子倒越來越大了,瞧見老朋友來了,也不站起來。」

  姬冰雁淡淡一笑:「你若能令我站起來,我將這所有的一切全部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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