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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第二十六回 法律莊嚴

  楚留香失聲道:「她難道又重到中土來了嗎?」

  天峰大師歎道:「此事雖不能確定,但想來必是如此,只因就在這李姑娘離開天楓十四郎沒有多久,華山七劍留下的四人,忽然全部慘死,江湖紛紛傳言,都說是黃山世家中僅存的李琦,回來為父兄復仇的。」

  楚留香沉吟道:「如此說來,這位李姑娘在扶桑島上,必定學會了一種驚人的武功,也許正是天楓十四郎傳授給她的。」

  天峰大師道:「這點你並未猜對,天楓十四郎並未傳授她武功,她必定是另有奇遇,而對於此事,她始終都是瞞著天楓十四郎的。」

  楚留香歎道:「不錯,這位李姑娘的遇合,必定甚是離奇,否則她在短短幾年中,武功也絕不可能如此精進,竟一舉殺死了華山四劍——但她大仇得報之後,難道就沒有回到東瀛去瞧瞧她的兩個孩子嗎?」

  天峰大師道:「沒有,那時她的幼子尚在襁褓中,天楓十四郎悲痛之下,就帶著這兩個孩子,來到中土。」

  楚留香道:「難道那時江湖中竟沒有這位李姑娘的消息?」

  天峰大師道:「奇怪的就在這裡,這位李姑娘做出了那般驚天動地的大事後,竟突然銷聲匿跡,就好像突然在這世界上消失了似的,天楓十四郎苦苦尋找了她一年後,才終於絕望——這時他才來到這裡。」

  楚留香道:「原來他並非一到中土,就向大師求戰的。」

  天峰大師長歎道:「他苦苦向我挑戰,我執意不允,到後來他竟放火去燒藏經閣,我被逼不過,才答應和他比對三掌,誰知——誰知我擊出第三掌時,他竟然不避不閃,我收勢不及,竟令他受了重傷。」

  楚留香慘然道:「晚輩猜的果然不錯,這時他已心灰意冷,無意再活下去,只想將自己兩個兒子交託給適當的人,所以竟不惜故意傷在大師的掌下。」

  天峰大師淒然道:「我傷他之後,立刻將他扶到這禪房中,誰知他竟又乘我去取藥時,不辭而別,只留下封遺書,道出了這一段傷心事,又求我收留他的長子,我趕到他信中所說的地方,要將他遺孤帶回給他時,竟在那裡遇著任老幫主,我才知道,他竟已死在任老幫主的手裡。」

  這一段既哀艷又悲壯的故事,自一個沉靜如佛的高僧口中說出來,更充滿了一種窒息的沉痛與神秘。

  無花始終靜靜地坐在那裡,面上絕沒有絲毫表情,天峰大師和楚留香,也始終沒有去望他一眼。

  他看來就像是個完完全全置身於事外的人,天峰大師所敘說的這故事,就像是和他完全沒有絲毫關係。

  禪房裡靜寂了片刻,接著就響起水沸的聲音。

  楚留香謹慎而緩慢地開始沖茶。

  他每一個動作,都做得十分正確而小心,他正是想借這緩慢的動作,來澄清自己紛亂的思想。然後,他雙手捧起一盞香茶,恭敬地送到天峰大師面前,沉聲道:「多謝大師。」

  天峰大師雙手接過茶盞,緩緩道:「你想知道的事,現在都已知道了嗎?」

  楚留香道:「是。」

  天峰大師淡淡一笑,道:「很好,老僧所能說出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他竟沒有問楚留香為何要知道這故事,只是開始去品嚐茶的香氣,在這一瞬間,他嚴肅沉重的面容,像是突然鬆弛了下來,但目中的悲哀之意卻更濃厚,於是他又緩緩合起眼簾,喃喃道:「這杯茶,的確比方纔那杯茶好喝得多。」

  楚留香凝注了他許久,實在猜不透這睿智的老僧究竟已知道了多少,他忍不住脫口問道:「大師難道沒有什麼話要問在下的嗎?」

  天峰大師默然半晌,淡淡道:「任老幫主是否已故去了?」

  他並沒有張開眼來,這句話像是隨口而問出來的。

  楚留香卻長長吐出口氣,道:「是。」

  他再次奉上一盞茶,道:「大師所要知道的,現在只怕也全都知道了。」

  天峰大師只是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楚留香喟然站起,道:「不知大師能不能讓晚輩和無花師兄說幾句話?」

  天峰大師緩緩道:「該說的話,總是要說的,你們去吧!」

  無花這才站起身子,他神情看來仍是那麼悠閒而瀟灑,恭敬地向天峰大師行過禮,悄然退了出去。

  他並沒有說話。

  等他身子已將退出簾外,天峰大師忽然張開眼睛瞧了他一眼,這一眼中的含意似乎極為複雜。

  但他也沒有說話。

  夜已很深。

  後山的道路很窄,朦朧的星光,映著道旁的木葉,整個大地卻似乎已浸浴在一種神秘而淒涼的霧裡。

  楚留香和無花並肩走在這條崎嶇的窄路上,直到此為止,他們也始終保持著沉默,沉默得就如同黑夜中的山巔一樣。

  無花終於微微一笑,道:「你雖然沒有當面揭穿我,但我卻不感激你,那只不過是因為你怕天峰大師傷心而已,是嗎?」

  楚留香苦笑道:「你認為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原因?譬如說,你我的友情——」

  無花悠悠道:「你我的友情,到現在所剩下的,已不如眼睛裡的沙粒多了。」

  楚留香長歎道:「不錯,眼睛裡有了沙粒,就會流淚的。」

  無花道:「你現在不妨告訴我,你究竟已知道了多少?」

  楚留香緩緩道:「我已知道了許多事,卻也還有許多不知道。」

  無花微笑道:「你知道些什麼?不知道的又是什麼?」

  楚留香道:「我已知道你便是天楓十四郎的長子,南宮靈的兄長,但你又怎會知道南宮靈也是你的親兄弟?天峰大師自然絕不會告訴你。」

  無花道:「這原因你本可猜得出的,先父去世時,我已七歲,七歲的孩子,有的雖不懂事,但也有的已懂得許多,而且永遠不會忘記。」

  楚留香歎道:「你懂得也許太多了。」

  無花微笑道:「你自然也知道,天一神水,是我盜出來的。」

  楚留香苦笑道:「不錯,『神水宮』雖然禁止男人出入,但一個文質風雅的出家人,自然是例外,在一般人眼中,都未將出了家的和尚再看成男人,其實這其中卻是難免有其弊病,只可惜那位多情的姑娘為你而死——」

  無花笑道:「一個從未接觸過男人的女孩子,總是禁不得引誘的,她自覺死得很甘心,你又何苦為她可惜。」

  楚留香凝注著他,歎道:「你真是個奇怪的人,無論多卑鄙,多可惡的話,你竟都能用最溫柔,最文雅的語調說出來。」

  無花神色不變,又笑道:「你自也知道我費了這麼多心血,盜取『天一神水』是為的什麼?」

  楚留香道:「只因任老幫主和天峰大師都不是你輕易能殺死的,何況你還要他們死得不著痕跡,令人不致疑心。」

  無花道:「你說得正確已極。」

  楚留香道:「在那石樑上,扮成天楓十四郎的,自然是你,殺死『天強星』宋剛,以忍術遁入大明湖的,自然也是你。」

  無花道:「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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