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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那車伕笑道:「你老找著俺,可找對人了,俺前天還送俺老婆上香去著,你老就上車吧,保險錯不了的。」

  車馬啟行,楚留香在車上前思後想,將這件事又反覆想了一遍,這件事雖已略有頭緒,但關鍵還是要看是否能找著秋靈素,他此刻只不過知道西門千、左又錚、靈鷲子、札木合這四人都是為秋靈素出門的。

  但秋靈素究竟是為什麼找他們?是否真的要求他們相助?像她那樣的女人,又會有什麼困難要人相助?

  馬車走得並不慢,但那烏衣庵卻真不近,幸好楚留香在不停的動著腦筋,倒也不覺得十分焦急難耐。

  最後那車伕終於停下車道:「烏衣庵就在前面樹林裡,你老下車吧!」

  前面一片桃林,小溪旁有個小小的廟宇,此刻已近黃昏。庵堂裡隱約有梵唱傳出,想是寺尼正在做晚課。

  桃林小寺,風景幽絕,這位素心大師,果然是位雅尼,否則又怎會和秋靈素那樣的美人結為知友。

  庵堂的門,是開著的,楚留香走了進去,庵內尚未燃燈,梵唱之聲不絕,一位烏衣白襪的女尼,卻幽然站在梧桐樹下的陰影裡,似乎正在悲悼著紅塵中的愁苦,到了這種地方,楚留香的腳步也不覺放輕了。

  他躡足走過去,試探著問道:「不知素心大師可在庵裡?」

  那烏衣女尼瞧了他一眼,合十道:「貧尼正是素心,不知施主從何而來?為何而來?」

  楚留香道:「大師久避紅塵,不知可記得昔年有位方外摯友秋靈素嗎?」

  素心大師道:「記得即是不記得,不記得即是記得,施主何必問?貧尼何必說?」

  楚留香微笑道:「說了即是不說,不說即是說了,大師若是執意不說,豈非著相了?」

  他能與無花談禪,這機鋒自然是會打的。

  素心大師嘴角泛起一絲微笑道:「施主倒也懂得禪機。」

  楚留香道:「略知一二。」

  素心大師歎道:「施主既是解人,貧尼又何苦不解,施主既然來到此地,想必已聽孫學圃說起,秋靈素請人作畫,乃是為了贈別。」

  楚留香道:「以後呢?」

  素心大師道:「靈素早有慧根,割斷情絲後,更一心別絕紅塵,二十年前,便已在貧尼剃度下出家了。」

  楚留香失聲道:「出家了?——現在——」

  素心大師微笑道:「以她那樣的慧根靈悟,自然不會久在紅塵受苦。」

  楚留香駭然道:「她——她難道已死了嗎?」

  素心大師合十道:「瀟灑來去,無牽無掛——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這結果倒當真是大出楚留香意料之外,他委實再也想不到這秋靈素竟非嫁人,而是出家,更未想到她竟已死了。

  他整個人都怔在那裡,竟似已動彈不得。

  素心大師含笑道:「施主自來處來,何不自去處去?」

  楚留香茫然轉身,走出了門,喃喃道:「秋靈素既已死了,那些書信又是誰寫的呢?難道是別人假冒她的姓名?難道左又錚出門根本就和她沒有什麼關係?」

  直到此刻為止,本來也沒有什麼確切的證據可以證明左又錚等人所接到的書信,就是秋靈素寫的。

  他現在所能證實的,只不過是左又錚、西門千、靈鷲子、札木合等四人,都曾為秋靈素著迷而已。

  楚留香喃喃苦笑道:「但這並非就是說他們都是為她而死的呀,現在,秋靈素既然早就死了,我一切又得從頭做起。」

  這時他已走出桃林,又走了幾步,突然頓住腳,失聲道:「不對!這件事有些不對。」

  他將這件事每個細節又想了一遍,拍手道:「素心大師足未出戶,又怎知我去找過孫學圃?又怎知道他告訴我『靈素請人作畫,乃是為了贈別』?」他轉身又入那庵堂,梧桐樹下,已無人影。

  梵唱仍不絕,楚留香衝進去,堂內誦經晚課的女尼,都被驚起,楚留香目光自她們臉上一一掃過,找不著方纔那烏衣白襪的女尼,大聲道:「素心大師在哪裡?」

  一個老年女尼惶然道:「小庵中並沒有人號做素心。」

  楚留香道:「素心大師明明是烏衣庵的主持。」

  那老尼道:「小庵乃是桃花庵,烏衣庵從此繞城西去,還有數里。」

  這裡竟不是烏衣庵?

  楚留香又不禁怔住了,訥訥道:「方纔站在樹下的一位烏衣白襪的師父,不是貴庵中的人嗎?」

  那老尼瞧著他,就像瞧著瘋子似的,緩緩道:「小庵中所有的人都在這裡晚課,方才梧桐樹下哪裡有人?」

  楚留香向西急奔,暗歎道:「我怎地如此糊塗,城裡的大車,怎會在貧民窟外等著接客?貧民窟裡哪會有坐得起車的人?他明明是在那裡等著我,等著我上當的,他如此做法,自然是要我以為秋靈素已死,將我誘入歧途。」

  這時已是黃昏,這裡是郊外,楚留香施展起輕功,沒有多久,就又瞧見一座寺院建在山腳下。

  荒涼的寺院,閃著一盞鬼火般的孤燈,風吹得庭院中的落葉沙沙響,彷彿有幽靈在上面踽踽獨行。

  晚風吹來,楚留香只覺背脊上涼嗖嗖的,又彷彿有鬼魅在他脖子後吹氣,他身形不停,往燈火處直掠過去。

  孤燈旁坐著個烏衣尼,呆呆的出神,她身上僧衣千瘡百孔,面色蠟黃,神情癡呆,竟似已被鬼迷。

  楚留香暗歎道:「難道這烏衣庵竟沒落已至於此,那『車伕』若是真的將我帶來這裡,只怕我反而難以相信。」

  他乾咳一聲,道:「這裡可是烏衣庵嗎?」

  那女尼茫然瞧了一眼,道:「烏衣庵,自然是烏衣庵,誰敢說這裡不是烏衣庵。」

  楚留香看不出她有作假,又問道:「不知素心大師可在?」

  那女尼想了想,突然格格笑了起來,道:「在,自然在,誰敢說她不在。」

  這詭秘的荒庵,奇秘的癡尼,詭異的笑聲,竟使得楚留香也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噤,道:「不知師傅能否帶領在下前去參見素心大師?」

  那女尼霍然站了起來,道:「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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