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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張嘯林微笑著歎息道:「我久已聽得有關你的種種傳說,只可惜你不肯說話,否則我真想找你聊聊,那豈非比掄劍動刀有趣得多。」

  一點紅長劍突又頓住,冰冷的目光瞬地凝注著張嘯林,突然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一笑道:「盜帥愛銷魂,月夜暗留香——你是楚留香!」

  這次張嘯林倒不禁怔了怔,失笑道:「你說誰是楚留香?」

  一點紅道:「在我一百四十四招殺手之下,竟仍不還手,竟仍有微笑,這除了「盜帥」楚留香外,天下焉有第二個!」

  張嘯林大笑道:「你也許說對了,我的確不喜歡武力,流血爭殺,正是人類所能做出的笨事中最笨的一種。」

  一點紅目光閃動,道:「你從未曾殺人?」

  張嘯林笑道:「你不信?」

  一點紅嗄聲道:「你從未殺人,又怎知殺人的快樂?」

  張嘯林道:「你從未被殺,想來也不會知道被殺的痛苦,一個人若只能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這種人也未免太無用了!」

  一點紅目中又爆射出火花。

  他還未說話,突聽有人大喝道:「一點紅,動手呀!你為何不動手?」

  原來這時天星幫門下方才趕來,四個人都遠遠站在一旁,只有一條錦衣大漢躍上了屋脊,跺腳道:「咱們出銀子請你來,可不是請你來說話的。」

  一點紅瞧都未瞧他一眼,張嘯林卻向他微笑道:「以他這樣的劍法,閣下不知出了多少銀子才買到他一劍?」

  錦衣大漢冷笑道:「出兩分銀子都已嫌多了,別人都說一點紅如何了得,誰知他竟是個見了人也不敢出手的懦夫。」

  「懦夫」兩字才出口,突然劍光一閃,這大漢連叫聲都未發出,便已倒下,咽喉天突穴上,深深沁出了一點鮮紅的血。

  只有一點鮮血。

  星光下,只見他面容已扭曲,滿頭俱是黃豆般大的汗珠,雖然用盡氣力,也再發不出聲音,只有野獸般的喘息。

  一點紅,好厲害的一點紅,竟連殺人都不多費半分力氣,恰好刺著要害,恰好能將人殺死,那柄劍便再也不肯多刺進去半分。

  一點紅掌中劍緩緩垂下,劍尖也只有一點鮮血滴落,他目光凝注著這滴鮮血,頭也不抬,緩緩道:「活著的人,沒有人能罵我懦夫。」

  逐漸微弱的喘息聲中,天星幫門下俱已面無人色。

  張嘯林仰天長歎道:「好一個殺人不流血,劍下一點紅。」

  他緩緩掏出條雪白的絲巾,覆在那大漢臉上。

  這時天星幫弟子方自紛紛大喝道:「一點紅,你——你平日也講道義,怎地今日——今日——」

  一點紅冷冷截口道:「我出賣的是劍,不是人,誰若對我的人有所侮辱,只有死!」

  天星弟子跺腳吼道:「但咱們雇你來殺人,你為何不敢向他出手?」

  一點紅瞧了張嘯林一眼,緩緩道:「你們求我是為了對付硃砂幫,這人卻並非硃砂幫門下。」

  「嗆」的,劍入鞘,他竟躍下屋脊,揚長而去了。

  天星幫弟子又驚又怒,突又有人喝道:「這人就是今夜和冷秋魂搗鬼的,三姑娘今夜去找的就是他。」

  張嘯林笑道:「不錯,此刻你們若想將她找回來,不妨去一趟快意堂——」

  語聲中身形已掠起,等到天星弟子撲上來時,他早已遠在十餘丈外了。

  十五盞精巧的銅燈,巧妙地疊成寶塔形,被一個圓筒般的閃亮銅燈罩著,於是燈光就聚集成一條強烈的光柱。

  這盞奇怪的燈,本懸在那寬大的綠絨賭桌上,而此刻,這張寬大的賭桌,竟被冷秋魂用作刑台。

  他竟將張嘯林用棉被捲來的那少女,緊縛在這刑台上,那強烈的光柱,正好照著她蒼白而美麗的臉。

  她雙目平張,瞳孔放大,神志已完全崩潰,整個人都在一種癡迷虛脫的狀況中,口中不住喃喃道:「我姓沈,叫珊姑——我姓沈,叫珊姑——我是『天星幫』弟子——我是『天星幫』弟子——」

  冷秋魂坐在賭桌前那張寬大的椅子裡,冷漠的面容,沒有絲毫表情,只有目中閃動著一絲殘酷的笑意。

  張嘯林剛走進來,搖頭歎道:「這狡猾的雌狼,看來竟已變成了綿羊,她已什麼都肯說了嗎?」

  冷秋魂淡淡道:「外貌再堅強的女子,其實意志也薄弱得很,一個人若想女子為他保守秘密,那人想必是個呆子。」

  張嘯林歎道:「這種冒險的事,原不是女子適於做的,廚房裡,搖籃旁,才是她們該去的地方,只可惜越是聰明的女子,反而越不懂這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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