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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 白玉美人

  聞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極盡妍態,不勝心嚮往之。
  今夜子正,當踏月來取,君素雅達,必不致令我徒勞往返也。

  這張短箋此刻就平鋪在光亮的大理石桌面上,自粉紅紗罩裡透出來的燭光,將淡藍的紙映成一種奇妙的淺紫色,也使那挺秀的字跡看來更飄逸瀟灑,信上沒有具名,卻帶著鬱金香的香氣,這縹緲而富有詩意的香氣,已足夠說明這封短箋是誰寫的。

  接到這封短箋的是北京城的豪富世家公子金伴花,他此刻就坐在桌子旁,那張白淨而秀氣,保養十分得法的臉,就像是被人砍了一刀似的痛苦地扭曲著,眼睛瞪著這張短箋,就像是瞪著閻王的拘票。

  精緻的花廳裡,還有三個人,一個神情威猛,鬚髮花白的錦衣老人,背負著雙手,在廳中來來回回不停的踱步,也不知踱過多少遍了,所走的路,只怕已可從北京到張家口。另一個顴骨聳起,目光如鷹,陰鷙沉猛的黑衣人,就坐在金伴花的身旁,雙手輕撫著放在桌上的一對精鋼判官筆,乾枯、瘦長、骨節凸出的手指,在燈光下看來也像精鋼所鑄。

  這兩人的面色也是十分沉重,銳利的目光自窗子瞧到門,又自門瞧到窗子,來回瞧個不停。

  還有個枯瘦矮小,穿著樸素的禿頂老人,卻只是遠遠坐在角落裡閉目養神,他全身上下都瞧不出絲毫特別之處,只有一雙耳朵,竟不知怎地不見了,卻裝著對灰白的假耳朵,也不知是什麼鑄成的。

  錦袍老人走過桌子,拿起那張短箋,冷笑道:「這算是什麼?請帖?借條?就憑這一張紙,就想將京城四寶中最最珍貴的玉美人取走——」

  他重重一拍桌子,厲聲道:「楚留香呀楚留香!你未免也將九城英雄瞧得太不值錢了。」

  金伴花愁眉苦臉,囁嚅著道:「但他就憑這種同樣的紙,已不知取走多少奇珍異寶了,他說要在子時取走一樣東西,誰也休想保存到丑時。」

  黑衣人冷冷道:「哦,是嗎?」

  金伴花歎了口氣,道:「上個月捲簾子胡同的邱小侯就接到他一封信,說要來取侯爺家傳的九龍杯,小侯不但將杯鎖在密室中,還請了大內的高手『雙掌翻天』雀子鶴和『梅花劍』方環兩位在門外防守,可說是防守得滴水不漏,但是過了時候開門一看——唉!九龍杯還是沒有了。」

  黑衣人冷笑道:「萬老鏢頭既不是雀子鶴,我『生死判』也不是方環,何況——」

  他瞧了那禿頂老人一眼,緩緩接道:「還有天下盜賊聞名喪膽的英老前輩在這裡,我三人若是再治不住那楚留香,世上只怕就沒有別人了。」

  禿頂老人瞇起眼睛一笑,道:「西門兄莫要為老朽吹噓,自從雲台一役後,老朽已不中用了,靠耳朵吃飯的人耳朵被人割去,豈非有如叫化子沒有蛇耍?」

  別人若是如此慘敗,甚至連雙耳都被割去,對這件事非但自己絕口不提,有人提起,也立刻要拔刀拚命,但他卻面帶微笑,侃侃而言,還像是得意得很。

  那錦袍老人正是京城萬勝鏢局總鏢頭「鐵掌金鏢」萬無敵,此刻手捋長髯,縱聲笑道:「江湖中人誰不知道禿鷹耳力天下無雙,雲台一役雖然小敗,但塞翁失馬,安知非福,裝上這對白銀神耳後,耳力只有更勝從前。」

  禿鷹搖頭笑道:「老了,不中用了,此次若非一心想見識見識這位強盜中的元帥,流浪中的公子,是再也不會重出江湖的了。」

  金伴花突然笑道:「聞得江湖人言,英老前輩只要聽到一人的呼吸之聲,便可辨出那人是男是女,有多大年齡?是何身份?無論是誰,只要他的呼吸聲被英老前輩聽在耳裡,就一輩子再也休想逃掉,無論他逃到哪裡,英老前輩都追查得到。」

  禿鷹眼睛瞇得只剩一線,笑道:「江湖傳聞,總有誇張之處。」

  只聽晚風中隱隱傳來更鼓之聲,生死判霍然站起,道:「子時到了。」

  金伴花衝到牆角,掀開一幅工筆仕女圖,裡面有道暗門,他開了暗門,瞧見那紫檀雕花木匣還好生生在裡面,不禁長長鬆了口氣,轉首笑道:「不想三位的威名,竟真的將那楚留香嚇得不敢來了。」

  生死判仰首笑道:「楚留香呀楚留香,原來你也是個——」

  突聽禿鷹「噓——」的一聲,生死判笑聲立頓,窗外有低沉而極有吸引力的語聲帶笑道:「玉美人已拜領,楚留香特來致謝。」

  萬無敵箭步衝到窗前,一掌震開窗戶,只見遠處黑暗中卓立著一條高大的人影,手裡托著個三尺長的東西,在月光下看來,晶瑩而滑潤,他口中猶在笑道:「戌時盜寶,子時才來拜謝,禮數欠周,恕罪恕罪。」

  金伴花早已面無人色,顫聲道:「追!快追!」

  燭影搖紅,風聲響動,生死判、萬無敵已穿窗而出。

  禿鷹沉聲道:「那真是玉美人?」

  金伴花跺腳道:「我瞧得清楚不會錯的。」

  跺腳之間,人也躍出,原來這世家公子,武功竟也不弱。

  禿鷹卻微微搖頭,冷笑道:「別人會中你的計,但我——哼!」

  眼睛盯著那紫檀木匣,一步步走了過去。

  突聽身後「噹」的一聲巨響,他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原來他白銀神耳乃白銀所鑄,傳聲之力特強,這一聲大震,直將他耳膜都快震破,他對這雙神耳從來最是得意,委實做夢也未想到還有這點要命的壞處,大驚之下,凌空一個翻身,雙掌已連環擊出,但身後哪有人影。

  只聽窗外又是「噹」的一聲,禿鷹雙足往後一蹬,身影飛撲而出,窗下「嗡嗡」之聲猶自不絕,卻是面銅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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