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殘金缺玉 | 上頁 下頁 |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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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雲神龍搖了搖頭,道:「這事已經隔了許多年,那位據說是資質絕高的人,我根本沒有見過,我也不知道祖師叔他老人家為什麼不收留他,也不將他留在武當山。至於後來他到什麼地方去了,我也不知道,但是祖師叔他老人家確實是傳過他幾天武功的,而且據家師說,這人的資質,確實很高。」 程垓長嘆一聲,道:「這就對了——」於是他就將那廢屋中棋兒所說的話,說了出來,又道:「如此看來,這古濁飄可能就是聶老弟所說之人,足以——」 聶方標卻連連搖頭,接口道:「不對,不對,小侄雖未見過那人,卻知道那人是個孤兒,甚至連父姓都不知道,怎會是這位相國公子古濁飄呢?」 此言一出,程垓又墮入五里霧中,只覺得這件事就像是在大霧裏,剛依稀看了一點影子,但撲上去時,又撲了個空。 大家雖已知道古濁飄確實裝過殘金毒掌,但他這殘金毒掌傷人時,卻並沒有留下金色掌印,那麼真的殘金毒掌是否另有其人?而古濁飄為何要裝出殘金毒掌的樣子?他和真的殘金毒掌到底有何關係?這些問題仍然令人不解,天靈星孫清羽雖然以「機智」名滿江湖,但此刻,也只有皺著兩道灰白長眉,說不出話來。 靜了半晌,孫清羽長嘆一聲,道:「這些日子來,有些事令老夫的確是參詳不透,而且這殘金毒掌,一真一假,真假難辨,以後到底要做出什麼事來,我相信芸芸天下,大概沒有一個人能夠知道其中的真相吧?」 蕭凌被孫清羽拍開穴道後,暈暈迷迷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甚至連自己是不是自己都有些模糊了。 混混沌沌中,彷彿有一個極小、極淡的影子,向自己冉冉飛來,但那影子瞬即擴大,瞬即清晰,帶著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向自己默默注視著,卻又是那恨也不是,愛也不是的古濁飄。 「他是會武功的。」她對自己喃喃說著:「原來那雪地上的跌倒是騙我的,在房中他是故意點中我的穴道來欺負我,唉——我那時為什麼不一指點在他的『鎖喉穴』上!」 晶瑩的淚珠,悄然滑在她的面頰上,使得她的臉有一絲癢癢的感覺,但是她連伸手去搔一搔的力氣都沒有了。 突然,她覺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對自己說著話,於是她努力睜開眼睛來,看到那天靈星孫清羽正對著自己說道:「蕭姑娘,現在你該知道老夫的意思了吧?而且,我再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令尊大人此刻就臥在你旁邊的床上。」 蕭凌的瞳仁突然擴散了,一瞬間,她似乎不能完全體會到這句話的意義。 然後她被不知哪裏來的一股力量支持著,從床上跳了起來,目光無助地四下轉動了一下,身軀向另一張床上撲去。 飛英神劍痛苦地呻吟一下,他被殘金毒掌一掌擊中後背,幸好他本是前掠之勢,是以並未致命,但若不是有他這種數十年性命交修的深湛內功在支撐著,此刻怕不早就不成了。 孫清羽勸著蕭凌,韋守儒拿了些內服的傷藥,但這種普通的傷藥,怎治得了被內家掌力擊傷的傷勢?蕭凌忍著淚說道:「家父的傷勢那麼重,需要靜養,我……我也不想留在這裏了。」 她轉向孫清羽道:「你老人家能不能幫我個忙,替我僱輛車子?我想,我們今天就回江南,反正,我們在這裏也沒有什麼用。」 名重武林的瀟湘堡,上下兩代竟落到這種田地,令得天下武林聞之,都不禁為之扼腕。 孫清羽長嘆一聲,道:「姑娘的病勢未癒,令尊的傷勢更重,還是先在這裏將息兩日吧。」 「還是回去的好。」蕭凌搖著頭說,聲音雖然微弱,但語氣卻是堅決的,好像是她在北京多留一刻,便多增一分痛苦。 「我永遠不要再見他,若是我有這分能力,我要將他一劍刺死,然後——然後我再陪著一齊死去。」她悲哀地暗忖著,因為她不能忘去他,是恨也好,是愛也好,這愛與恨,都是刻骨銘心的。 突然,一人匆匆自外行來,眾人閃目望去,卻是韋守儒以前鏢局中的鏢夥,此時家中的僕人手中拿著一物,向韋守儒道:「門外有個人將這個交給小的,小的問他是哪裏來的,他說是古公子派來的,就匆忙地走了。」 孫清羽一皺眉,取過一看,卻正是瀟湘堡成名武林的兵刃——玉劍,於是他雙手捧向蕭凌,這老人對蕭凌的尊敬,倒不是為著別的,而是對這美貌的少女覺得憐憫而同情。 入雲神龍聶方標的目光,一直望著蕭凌,此刻突然道:「蕭姑娘要回江南,小可願效犬馬之勞,陪蕭姑娘和蕭大俠回去。」 孫清羽微微點頭,道:「這樣也好,有了聶老弟的照料,老夫才放心讓這一傷一病兩個人上路,唉——此後恐怕還有麻煩瀟湘堡主的地方,唉——芸芸武林中,怎的就沒有一人是那殘金毒掌的敵手!」 他一連長嘆了兩聲,心情像是沉重已極,龍舌劍突然接口道:「但願那位古公子不是和殘金毒掌一路,憑他的那身功夫,恐怕還能和殘金毒掌一鬥。」 聶方標卻冷哼了一聲,目光瞟向蕭凌,冷冷道:「就算他不是那殘金毒掌,就算他也不是殘金毒掌的弟子,而是為著別的原因偽裝殘金毒掌的,可是他手段之狠辣,心腸之惡毒,恐怕不在殘金毒掌之下呢。」 林佩奇望了他一眼,又復默然。 蕭凌此刻仍怔怔地捧著那柄孫清羽遞給她的玉劍,心中柔腸百結,對別人講的話,根本不聞不問。韋守儒卻皺著眉道:「那古公子怎麼知道你們來到我這裏的,他會不會——」 孫清羽微喟一聲,接口道:「這位古公子真可稱得上是神通廣大,老夫一生號稱『天靈星』,但比之他來,彷彿還差著一籌,唉,但願蒼天有眼,不要再為武林造個煞星,他若也像那孤獨飄一樣——」 說到這裏,他語聲突然凝結住了,喃喃自語著:「孤獨飄,古濁飄。」猛地一拍大腿,忽然又站起來,低頭繞了兩個圈子,然後突然長嘆一聲,像是支援不住似的倒在椅子上。 「孤獨飄,古濁飄。」林佩奇跟著唸道,雙眉也皺到一處,道:「難道這古公子真和殘金毒掌有著淵源嗎?他若是假的殘金毒掌,那麼真的殘金毒掌又在哪裏呢?」 下午,入雲神龍聶方標興匆匆地僱了輛車,送著大病方愈和重傷的蕭旭父女走了。他似乎對這趟差使極其高興,因為自從第一眼看到玉劍蕭凌的時候,他就對這美麗的少女起了一種難以自製的情感,「一見鍾情」往往是最為強烈,也最為不可解釋的情感,因為那是真正發自內心,而絕無做作的。 只是,這多情的少年俠士的用情,卻遲了一步。 孫清羽眼望著他們的車馬消失在北國的沙塵裏,這馬車外表上看去和任何別的馬車都一樣,但是車中坐的,卻是名滿天下的人物——無論是飛英神劍或是終南郁達夫,這兩個名字的任何其一,便足以名傾天下。 蕭門中人,來了,又走了,這本是他們唯一希望——用以對抗殘金毒掌的,然而這希望卻破滅得如此突兀、如此狼狽,這是誰也料想不到的事,然而卻是千真萬確的事。 到目前為止,他們再無一條可行的辦法用以對抗殘金毒掌,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殘金毒掌在哪裏,他們完全是處於被動的地位,等待著殘金毒掌的再次出現——而且即使他再次出現了,他們也辨不出真偽,只有從另一個被殘金毒掌擊斃的屍身上有無金色掌印,他們才能推斷出一些,然而這豈不是太過悲哀了嗎?古濁飄靜靜坐在側軒中那間房裏的床上,床似乎仍有蕭凌留下的溫馨,他目光投向窗戶,窗戶是支開著,窗外月色將瞑,那種昏暗的黑線,卻正和古濁飄的目光混為一色。 他在沉思著,削薄的嘴唇緊閉,於是他臉上便平添了幾分冷削之意。然而,他所沉思著的是什麼呢?突然,他站了起來,嘴角泛起笑意,只是這種笑意是落寞的,因為天下雖大,並沒有一個人瞭解他,然而,他自己能瞭解自己嗎?他自己,真的就是他自己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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