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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蕭凌的身形雖追不上他,但眼睛卻始終緊緊盯著那人的後影,她看見那黑衣人幾個縱身,閃入前面路旁的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去,似乎還回頭向她微招了招手,她又急又怒。

  此刻,她完全沒有考慮到那黑衣人的武功高出她不少,若然貿貿然地追入,會有什麼後果發生,突然,她飛身上了牆,將身上的風氅掛在牆上,略一遲疑,拔出身後的劍,飄然落在地上。

  院子裏甚是荒涼,敗葉枯枝,像久未經人打掃過,散亂地鋪在地上,枯枝上的雪,也積得很厚,一眼望去,便可以想見這棟房屋必已荒廢了很久,連屋角都結上蛛網了。

  蕭凌探目一望,見大廳裏非但渺無人蹤,而且連傢俱都沒有,空洞洞的,有一種潮濕而發霉的味道,令人欲嘔。

  蕭凌到底是初生之犢,她被一個行蹤詭異、武功高絕的夜行人,引入這一棟古老而陰森的荒屋裏,居然一點也沒有多作推敲,持劍當胸,便一步步向屋裏走去。

  忽然院中嗖地一響,她立刻把劍一揮,揚起一個大的劍花,銀星點點,身形隨著劍勢向後一轉,卻見只是一段枯枝落在地上,不禁暗笑自己太過緊張。

  她一步步向內走,發現每間房都是空洞而荒寂的,蛛網灰塵遍佈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忽然一陣風吹來,將灰塵吹得蕭凌一身一臉,她厭惡地拭著,暗忖道:「那黑衣人怎麼一走進這房子就失蹤了呢?」

  「呀,莫非他又從後面走了?」她驀然想起這個念頭,卻未想到人家武功遠勝於她,若要對她不利,早可動手,根本沒有逃避她的理由。

  但是這黑衣人將她引入此間,又突然失去蹤跡,為的是什麼呢?她方待離開這陰森森的屋子,突然有個紅色的影子在她眼前一晃,她腳跟點地,身若驚鴻,飛撲過去,卻見她方才脫下放在牆頭的紅色風氅,此刻卻掛在一間房子的門楣上。

  到此刻,她方自覺得有些恐懼,這黑衣人的神出鬼沒,已極為強烈地使她害怕了。

  她腳跟猛旋,頓住身形,仗劍四望,這廢宅裏仍然是渺無人跡,除了她那鮮紅的風氅在清晨的寒風裏飄然飛舞著。

  她劍式一引,以劍尖挑下掛在那裏的風氅,眼光過處,發現門裏的一間房間竟是桌椅俱全。

  她劍微迴旋,將風氅交到左手,劍式又一吞吐,發出一道青白的冷輝,身軀隨著走進那間房裏,腳步一錯,將劍在自己身前排成一陣劍影。

  但是房間裏一個人都沒有,她這預防敵人暗算的措施,顯然是白費了。

  這間房間卻遠不同這宅子裏任何一間廢屋,非但桌椅俱全,而且靠牆還放著一張床,床上被褥整潔,是經常有人居住的樣子。

  在這樣一棟陰森、荒涼的廢宅裏,居然有這樣一間房間,蕭凌更覺得奇怪了。

  她將手裏的劍抓得更緊了,眼睛滴溜溜地四周打轉,看到這房間雖小,卻佈置得井井有條,想是這房間的主人必甚愛乾淨。

  「但是這房間的主人是誰呢?會不會就是那個黑衣人?那個黑衣人又是誰呢?會不會就是古濁飄?……唉,古濁飄又是誰呢?」這兩天來,她腦子裏有無數個問號,卻是一個也沒有得到解答。

  這許多問號在她心中翻騰打滾,再加上她本身的失意,一時間,覺得全身軟軟的,長嘆了口氣,倒坐在椅上。

  但她突然又站了起來,伸手一抄,將她面前桌子上平放著的一張字條抄在手上,一看之下,心頭不禁突突亂跳,更驚更疑。

  原來那字條上寫的是:「凌兒知悉:此間已無事,不可多作停留,速返江南勿誤,屋後有馬,枕下有銀,汝可自取,回堡後切不可將吾之行蹤洩漏,切記切記。」

  下面寫的是「父字」。

  蕭凌從頭至尾又仔細看了一遍,認明的確是父親的親筆,但是父親不是明明留在堡中沒有出來嗎?她心裏悶得要發瘋,忖道:「爹爹足跡向不出堡門,絕不可能會一下跑到河北來,但是這字條上寫的明明是爹爹的親筆字跡呀!」

  「但是爹爹跑到這裏來幹什麼呢?難道剛才的黑衣人就是爹爹嗎?難道爹爹就住在這間房子裏嗎?」

  「他為什麼叫我早些回去,又叫我不要將他的蹤跡洩漏呢?」她越想越悶,越得不到解答,急得在房中團團亂轉,怎麼樣也拿不定主意。

  最後她只得放棄了尋求這一切答案的念頭,暗忖道:「爹爹叫我回去。我就回去吧,反正我也早就想離開這鬼地方了。」

  她緩緩伸手到床上的枕頭下面一摸,果然有一包硬硬的東西,她知道就是銀子了,長長嘆了口氣,走出房間,到後院去找馬。她只覺全身懨懨的,一點也沒有精神,初出瀟湘堡時的那一分爭雄江湖的雄心壯志,此刻早就沒有了,她只想好好回到家裏去,像以前一樣地過著平凡而安詳的生活,忘記這些天來所發生的一切,但是她能嗎?她漫步走到後院,果然有一匹馬繫在一株樹下,此刻她心中不知是愁是喜,突然雙腿一軟,撲的倒在地上。

  她一驚,掙扎著想爬起來,哪知渾身的力氣不知跑到哪裏去了,伸手一摸自己的臉,觸手滾燙,像是被火燒的一樣,腦海中也自天旋地轉,暈暈的,她暗暗叫苦,知道自己病了。

  雖然這「病」之一字,在她說來是那麼生疏,從她有知識以來,就彷彿沒有病過,但是她卻能瞭解這「病」之一字的意義。

  這些日子來,她受盡奔波之苦,情感上又遭受到那麼大的打擊,雪夜之中,又受到那麼多驚嚇,也難怪她會病了。

  須知凡是練武之人,尤其是內功已有根基之人,絕難病倒,但只要一病,那病勢就如黃河決堤,澎湃而來,是以蕭凌在這片時之間,就被病魔劫取了全身的力氣,她無助地躺在地上,地上的雪是冰涼的,但她全身卻愈來愈燙。

  她甚至沒有力氣站起來,但她也知道自己絕不能就這樣倒臥在地上,她掙扎著、緩慢地爬到房裏去,這一段路,若在她平日,真的霎眼之間便可到達,然而現在她看來,卻是那麼艱苦而漫長。

  她勉強爬到床上,神智都已漸漸不清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又迷迷糊糊地醒來,看到房間裏已黑暗成─片,知道已到了晚上,她只希望這房間的主人快些回來,無論房間的主人是誰都可以。

  她渾身像是被火在烤著一樣,嘴唇也燒得裂了開來,此刻,她甚至情願犧牲一切去換取一滴水。

  她無助地扯開衣襟,輾轉在床褥上,在這樣荒涼而陰森的廢宅裏,有誰會知道正躺著一個受著「病」的折磨的女孩子呢?時間,在昏暈中溜過,她得不到水,得不到藥,也得不到些許食物。

  她只覺得她正向「死亡」的黑暗中沉淪,沒有任何一隻手來援救她,漸漸,她熱雖然退了,然而卻更虛弱,對於水和食物的需求也更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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