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殘金缺玉 | 上頁 下頁
一二


  她本是武學世家,自幼練武,瀟湘堡劍術名傳天下,玉劍蕭凌又是蕭門第四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武功自是不弱,可是她卻絲毫沒有看出這一掌究竟有什麼奧妙的地方。

  皆因別人看起來,就像是司徒項城自願將身軀退到掌下一樣。

  在旁邊站著的金眼雕田豐,望著這一切,正自慶幸著殘金毒掌為他解決了一件他所不能解決的事,北京城裏連續的無頭巨案,此時不但有了著落,而且主犯伏命,贓物也眼看可以起出,自己多日來的憂慮懸心,頓時鬆落了。

  屋面上變得異樣的靜寂,方才的打鬥、吆喝、掌風、刃擊之聲,現在都像冰一樣地凝結了,然而,卻讓人感到這靜寂並不是安詳的,在靜寂中,彷彿覺得有一種難言的悚慄。

  尤其當殘金毒掌冷削而銳利的目光,自遠處收回移到他的臉上時,這悚慄的感覺愈發濃厚了,他極為勉強地將臉上擠出一些笑容。

  殘金毒掌的面容,仍然木然沒有一絲表情,夜色裏,金眼雕田豐只覺得這面容簡直像方自墳墓中走出的幽靈。

  殘金毒掌鼻孔裏冷冷哼了一聲,道:「你還用我動手嗎?」

  他此話一出,不但金眼雕田豐立刻面無人色,便是屋脊後的玉劍蕭凌,也覺得渾身起了一陣戰慄。在她來說,人們的性命,全都是珍貴的,她完全不能想像對一個與自己毫無仇怨的人,怎麼能下得了毒手去傷害他人的性命。

  金眼雕田豐混跡公門這麼多年,正是已成了所謂「眼裏不揉一顆沙子」的光棍,眼前的形勢他早已打好了算盤,他知道今日自己若想好好地一走,那是絕對辦不到的。

  皆因金剛掌司徒項城的武功,他已知道絕非敵手,然而就連司徒項城,在人家掌下只走了一招便喪了命,自己怎會是人家的敵手?金眼雕田豐乃是九城名捕,在他手下喪生的綠林巨盜,已不知凡幾,今日到了自身的生死關頭,倒也提得起,放得下,心想自己的這條命若是喪在司徒項城手裏,非但連日的巨案還是不能破,自己也不明不白賠上一條性命,這樣一來,總算是對公事有了個交代,自己也就算死得不冤枉了。

  須知人都有一個相同的心理,那就是在可以逃生的時候,自然是設法逃生,在自知已無活路的情況下,也就只得認命了。

  金眼雕腦海裏思潮翻騰,過了一刻,慘然笑道:「前輩既如此說,晚輩自應遵命,只是晚輩還有些身後之事待了,但望前輩給晚輩一天的時間,了卻後事,晚輩一定引頸自決,不勞前輩動手。」

  殘金毒掌冷笑道:「好,好。」

  金眼雕大喜,躬身道:「多謝前輩的成全,晚輩永不敢忘。」

  說著,走前兩步,將金剛掌司徒項城的屍身搭在肩上,他此時有了一線生機,又不想死了,打算著如何逃卻毒手。

  殘金毒掌冷然在旁,忽然伸手一掌,拍在金眼雕田豐的頸後,道:「念你還是條漢子,三天之內,快準備好後事吧。」

  金眼雕全身一麻,而且這種麻痹的感覺,留在他身裏久久不散,他又淒然一笑,知道自己逃生的希望又化歸泡影,一言不發,背著金剛掌司徒項城的屍身,縱身而去。

  屏息隱身在屋脊之後的蕭凌,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她對殘金毒掌的「毒」,感到說不出的難受,這難受中包括著恐懼和不平。

  現在,屋面上恢復了平靜,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但是殘金毒掌仍停留在屋面上,不知在思索著什麼,玉劍蕭凌只盼望著他快些離去。

  此刻她的心情很矛盾,既想拔劍而起,和這江湖中聞名喪膽的殘金毒掌一較身手,並且要問問他為什麼這麼殘忍,但是一種人性本能中潛伏著的驚恐,又使得她希望自己能脫身事外。

  她靜靜嘆了口氣,舒展了一下四肢,俯身整理了一下那已被頂上的積雪浸透了的衣服,等她抬起頭來的時候,她赫然發現殘金毒掌不知什麼時候已來到她的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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