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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她神態仍是那麼從容,就像她方才制伏的,不過只是一隻溫柔的白兔而已。

  大漢展顏一笑,陶純純道:「我已點了他的穴道,你要殺他,還是你自己動手好了。」

  有著豺狼般性格的大漢,立刻顯露出他兇暴的一面,直眉瞠目,唰地自腰間拔出一柄解腕尖刀,指著地上動也無法動彈的漢子,厲聲道:「你看!你看!我叫你看!」唰地兩刀剮下!「你聽!你聽!我叫你聽!」唰地又是兩刀割下。

  靜靜的江岸邊,立刻發出幾聲慘絕人寰的慘叫,躺在艙板上的那無辜的漢子,便已失去了他的一雙眼睛與一雙耳朵。

  陶純純眼簾一合,似乎再也不願見到這種殘酷的景象,輕輕道:「算了吧,我……心裏難受得很!」

  於是殘酷的豺狼,立刻又變成愚昧的豬,他揮舞著掌中血淋淋的尖刀,口中大聲喝道:「這種奴才,非要教訓教訓他們不可。」

  他語聲高亢,胸膛大挺,神態之間,彷彿是自己做了一件十分值得誇耀的英雄事蹟,然後瞟了陶純純一眼,面上兇暴的獰笑,便又變成了貪婪的癡笑,垂下掌中尖刀,癡癡笑道:「但你既然說算了,自然就算了,我總是聽你的!」

  忽地一步走到陶純純身側,附在她耳邊,低低地說了兩句話,陶純純紅生雙靨,垂首嬌笑一聲,輕輕搖了搖頭,那大漢又附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話。

  陶純純一手輕撫雲鬢,吃吃嬌笑著道:「你壞死了……我問你,你對我究竟……究竟好不好?」

  那大漢雙目一張,故意將身上的肌肉,誇張地展露了一下,表示他身材的彪壯,然後挺胸揚眉道:「我自然對你好,極好,好得說也說不出!」

  那大漢乾咳了兩聲,緩緩道:「你要到虎丘去,有甚麼事這般嚴重?」

  陶純純抬目望了望天色,面上又自忍不住露出焦急之色,口中卻依然笑道:「這事說來話長,以後我會詳詳細細告訴你的!」

  那大漢濃眉一揚,脫口道:「以後……」

  陶純純輕輕笑道:「以後……總有一天!」

  大漢掙紅了脖子,目中儘是狂喜之色,訥訥道:「以後我們還能相見?」

  陶純純巧笑倩然,道:「自然。」

  那大漢歡呼一聲,幾乎從船艙上跳了起來。

  陶純純突地笑容一斂,冷冷道:「你對我好,為甚麼不早些告訴我,難道你想以此來要脅我嗎?」

  那大漢呆了一呆,陶純純忽又輕輕笑道:「其實你根本不必要用任何事來要脅我,我……我……」輕咳一聲,垂首不語。

  那大漢站在她身邊,似乎才被那一聲輕咳自夢中驚醒,口中不斷地說:「我告訴你……我告訴你!」語聲突地變得十分響亮:「除了沿途換馬之外,你要想在半日之間趕到虎丘,你只有用……用……」

  陶純純柳眉一揚,脫口道:「用甚麼方法?」

  那大漢道:「放血!」

  陶純純柳眉輕顰,詫聲道:「放血?……」

  那大漢挺一挺胸膛,朗聲道:「不錯,放血!馬行百里之後,體力已漸不支,速度必然銳減,這時縱然是大羅神仙,也無法再教它恢復體力,但……」

  他得意地大笑數聲,一字一字地緩緩接口說道:「惟有放血,蒙人追逐獵物,或是追蹤敵人,遇著馬匹不夠時,便是靠著這『放血』之法,達到目的!」

  陶純純又自忍不住接口道:「甚麼叫『放血』?怎麼樣放血?」

  那大漢嘿嘿大笑了數聲,走過去一把攬住陶純純的肩頭,大笑著道:「馬行過急過久,體內血液已熱,這時你若將它後股刺破,使它體內過熱的血液,流出一些,馬行便又可恢復到原來的速度,這方法聽來雖似神奇,其實卻最實用不過,只是——哈哈,對馬說來,未免太殘忍了一些!」

  陶純純輕輕點了點頭,幽幽歎道:「的確是太殘忍了一些,但也無可奈何了……」

  長歎聲中,她突地緩緩伸出手掌,在這大漢額上輕拭了一下。這大漢嘴角不禁又自綻開一絲溫馨與得意的微笑。

  陶純純嬌笑道:「你高興麼?」手掌順勢輕輕拂下,五隻春蔥般的纖指,微微一曲。

  這大漢癡笑著道:「有你在一起!」手掌圈過陶純純的香肩:「我自然是高——」語聲未了,陶純純的纖纖五指,已在他鼻端「迎香」、嘴角「四白」、唇底「下倉」三處大穴上,各各點了一下。

  這大漢雙目一張,目光中倏地現出恐怖之色。

  陶純純笑容轉冷,冷冷笑道:「你現在還高興麼?」

  這大漢身形一軟,撲倒地下,他那肌肉已全僵木的面容上,卻還殘留著一絲貪婪的癡笑!

  陶純純並沒有殺他,只是將他放在那猶自不斷呻吟,雙耳雙目已失的漢子身側,口中輕輕道:「我已將你的仇人放到你身邊了,他方才怎樣對待你,你此刻不妨再加十倍還給他!」

  滿面浴血,暈絕數次方自醒來的漢子,呻吟頓止,突地發出幾聲淒厲陰森的長笑!

  笑聲劃破夜空的靜寂,陶純純嬌軀微展,已輕盈地掠到岸上,只留下那豬般愚昧、鼠般畏怯、狐般狡猾、豺狼般兇暴的大漢,恐怖而失望地在淒厲的笑聲中顫抖。

  為了他的愚昧、畏怯、狡猾和兇暴,他雖然比他的同伴死得晚些,甚至還享受過一段短暫的溫馨時光,但此刻卻毫無疑問地將要死得更慘,只聽一陣馬蹄聲,如飛奔去。

  於是淒厲的笑聲,便漸被蹄聲所掩,而急遽的蹄聲,也漸漸消寂,無邊夜幕,垂得更深。

  江岸樹林邊,突地走出一條頎長的白衣人影,緩緩踱到那已流滿了鮮血的江岸邊,看了兩眼,口中竟發出一聲森寒的冷笑。

  江風,吹舞起他白衫的衣袂,也吹舞起岸邊的木葉。他瘦削頎長的身軀,卻絲毫未曾動彈一下,亦正如那株木葉如蓋的巨樹一樣,似乎多年前便已屹立在這裏。風聲之中,陰黯的林中似乎突地又發出一聲響動。

  白衣人霍然轉過身來,星光映著他的面孔,閃爍出一片青碧色的光芒,他,竟是那武功離奇、來歷詭秘、行事亦叫人難測的雪衣人!他露在那猙獰的古銅面具外的一雙眼睛,有如兩道雪亮的劍光,筆直地望向那片陰暗的林木!

  只聽木葉一陣響動,陰影中果然又自走出一個人來,青衫窄袖,雲鬢蓬鬆,神色間似乎十分憔悴,但行止間卻又似十分興奮,月光之下,她一雙眼波正如癡如醉地望向這神秘的雪衣人,對他那冰冷森寒的目光,竟似一無畏懼。

  她癡癡地望著他,她癡癡地走向他,口中卻癡笑一聲,緩緩道:「我終於找到我了!」語意中充滿欣喜安慰之意,既像是慈母尋得失散的孩子,又像是旅人拾回巨金。

  雪衣人亦不禁為之愣了一愣,冷冷道:「你是誰?」

  青衣少女腳步雖細碎,此刻亦已走到他面前,口中仍在喃喃說道:「我終於找到你了……」突地右掌前伸,並指如劍,閃電般向雪衣人前胸「乳泉」大穴點去。

  雪衣人目光一轉,就在這剎那之間,他目光中已換了許多表情,直到這青衣少女的一雙玉指已堪堪觸著他的新衣衫。

  他手腕方自一反,便已輕輕地將她那來勢急如閃電般的手掌,托在手中,就像是她自己將自己的手掌送進去似的。

  哪知這青衣少女,面上既不驚懼,亦不畏怯,反而滿現欣喜之色,只聽雪衣人冷冷道:「你是誰?與我有何仇恨?」

  青衣少女癡癡一笑,口中仍在如癡如醉地喃喃說道:「果然是你!你的武功真好,你竟能將那平平淡淡的一招『齊眉舉案』,用得這樣神妙,難怪他會那樣誇獎你!」

  雪衣人不禁又為之愣了一愣,冷冷喝道:「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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