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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但這般光景,邊傲天若也袖手不理,日後傳說出去,必說他是怕了那雪衣人,一時之間,他心中思來想去,卻也無法想出一個妥善解決之法。

  「銀鞭」白振乾笑一聲,腳下連退三步,掌中卻已撤下圍在腰邊的一條亮銀長鞭,鞭長五尺,細如筆管,但白振隨手一抖,鞭梢反捲而出,居然抖得筆直,生像一條白蠟長竿一般。要知「銀鞭」白振人雖狂傲浮躁,但在這條銀鞭上的功夫,卻亦有十數年的苦練。

  他銀鞭方自撤出,費真、屠良對望一眼,兩人身形一分,已和他立成鼎足之勢,將那雪衣人圍在中間。

  雪衣人眼角微揚,目中殺機立現,腳步更沉重緩慢。「銀鞭」白振再次一笑數聲,手腕一送,才自垂下的鞭梢,又已挺得筆直。

  在這剎那之間,雙方俱是箭在弦上,突聽「叮」地一聲輕響,白振掌中銀鞭,竟然筆直垂下,白振面容不禁為之大變,轉目望去,只見一身吉冠吉服的新倌人柳鶴亭,已自大步行出,滿廳群豪俱都眼見柳鶴亭方才憑空一指,便已將白振掌中挺得筆直的銀鞭擊落,於是本來不知他武功深淺的人,對他的態度便全然為之改觀。

  雪衣人凝目一望,腳步立頓,冷冷道:「此事與你無關,你出來作甚?」

  銀鞭白振冷冷哼了一聲,立刻接口道:「正是,正是,此事與你無關,兄台還是早些入洞房的好。」

  柳鶴亭面色森寒,冷冷看了白振一眼,卻向雪衣人當頭一揖道:「閣下今日前來,實令在下喜出意外,然在下深知君之為人,是以也未曾以俗禮拘束閣下,既未迎君於戶外,亦未送君於階下。」

  雪衣人目光木然,緩緩道:「你若不是如此為人,我也萬萬不會來的。」

  柳鶴亭嘴角泛起一絲微笑,又自朗聲道:「在下此刻出來,亦非為了——」

  雪衣人冷冷接口道:「我知道你此刻出來,絕非為了那等狂傲浮淺之徒,只是不願我在此出手!」

  柳鶴亭嘴角笑容似更開朗,頷首道:「在下平生最恨浮薄狂傲之徒,何況今日之事,錯不在君,在下焉有助人無理取鬧之理?但此人到底乃在下之賓客。」語聲微頓,笑容一斂,接口又道:「閣下行止高絕,勝我多多,但在下卻有一言相勸,行事……」

  雪衣人又自冷冷接口道:「行事不必太過狠辣,不必為了些許小事而妄動殺機,你要勸我的話,可就是這兩句麼?」

  這兩人言來語去,哪似日前還在捨生忘死而鬥的強仇大敵,倒似多年老友在互相良言規過,滿堂群豪,俱都不知他兩人之間關係,此刻各個面面相覷,不覺驚奇交集。

  只聽柳鶴亭含笑緩緩說道:「在下正是此意。」

  雪衣人目光一凜,道:「今日我若定要出手,又當怎的?」

  柳鶴亭笑容一斂,緩緩道:「今日閣下若然定要在此動手——」突地轉了過去,面對「銀鞭」白振道:「或是閣下也有不服之意,便請兩位一齊來尋我柳鶴亭好了。」

  「萬勝金刀」邊傲天濃眉一揚,厲聲接口道:「今日雖是柳賢侄的吉期良辰,但老夫卻是此間主人,如果有人真要在這裏鬧事,這本賬便全都算在老夫身上好了。」

  梅三思自從被他師傅拉在一邊,便一直坐在椅上發問,此刻突地一躍而起,大步奔來,伸出筋結滿佈的手掌,連連拍著自己胸膛,大聲道:「誰要把賬算在我師傅身上,先得嚐嚐我姓梅的這一雙鐵掌。」雙掌伸屈之間,骨節「格格」一陣山響,外門硬功,確已練到七成火候。

  滿廳群豪,多是邊傲天知交好友,此刻見他挺身出面,俱都紛紛離座而起,本是靜寂無比的大廳,立時變得一片混亂。

  「銀鞭」白振乾笑數聲,道:「今日我弟兄前來,一心是為了向邊老爺子賀喜的,邊老爺子既然出了頭,我弟兄還有甚麼話說?」雙手一圈,將銀鞭圍在腰邊,轉身走回自己席位,舉起酒杯,一乾而盡,口中又自乾笑著道:「在下阻了各位酒興,理應先罰一杯。」

  屠良、費真又自對望一眼,面上突然露出厭惡之色,顯然對他們這位兄弟的如此作風極為不滿。

  柳鶴亭哂然一笑,目光緩緩轉向雪衣人,雖未說出一言半語,但言下之意,卻是不言而喻。

  「萬勝金刀」邊傲天哈哈一笑,朗聲道:「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好極,好極,各位還請快些坐下,邊傲天要好好敬各位一杯。」

  語聲方了,只見雪衣人竟又一步一步地向白振緩緩行去,白振面容也變得有如死灰,目光故意望著面前一盤魚翅海參,一面伸出筷子去夾,心驚手顫,銀筷相擊,叮叮直響,夾來夾去,卻連半塊海參也沒有閃起來。雪衣人卻已站到他的身邊,突地出手如風,在他面上正反抽了七下耳光,只聽啪啪……一連串七聲脆響,聽來直似在同一剎那間一起發出。

  這七下耳光,打得當真是快如閃電,「銀鞭」白振直被打得呆呆地愣了半晌,方自大喝一聲,一躍而起,雪衣人卻連望也不再望他一眼,只管轉身走了開去,彷彿方才那七記耳光,根本不是他出手打的一樣。

  屠良、費真雙眉一軒,雙雙展動身形,擋在雪衣人面前,齊地厲聲喝道:「朋友,你這般——」

  語聲未了,只見雪衣人緩一舉步,便已從他兩人之間的空隙之中,從從容容地走了過去,竟連他們的衣袂亦未碰到半點,而大喝著奔來的「銀鞭」白振,卻幾乎撞到他兩人的身上。

  這一步跨來,雖然輕描淡寫,從容已極,但屠良、費真卻不禁為之大吃一驚,屠良大叱一聲:「二弟,放鎮靜些!」費真卻已倏然扭轉身,只見那雪衣人步履從容,已將走出廳外,費真身形方動立頓,目光微轉,冷笑一聲,突向邊傲天抱拳道:「邊老爺子,我們老二忍氣回座,為的是甚麼——」語聲突頓,冷笑兩聲,方自改口道:「此刻他被人如此侮辱,你老人家方才說的話,言猶在耳,我兄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還是請你老人家吩咐一聲。」

  白振推開屠良,一步掠來,大喝道:「老三——」下面的話,還未說出口來,費真已自搶口說道:「二哥,你先忍忍,反正今天我們都在邊老爺子這裏,當著天下賓朋,他老人家還會讓我兄弟吃得了虧麼?」

  這一番說話,當真是言詞鋒利,表裏俱圓。

  「萬勝金刀」邊傲天濃眉劍軒,面色亦已脹成紫紅,突地大喝一聲:「站住!」

  雪衣人緩步而行,已自走到廳外遊廊,突地腳步一頓,頭也不回,冷冷言道:「甚麼人!甚麼事?」他說話言詞簡短,從來不肯多說一字。邊傲天一捋長髯,搶步而出,沉聲喝道:「此地雖非虎穴龍潭,但閣下要來便來,要走便走,難道真的沒有將老夫看在眼裏?」

  雪衣人冷冷一笑,右掌輕抬,拈起了那柄猶自被他捏在掌中的長劍,緩緩轉過頭來,道:「我若要走,焉有將別人之劍也帶走之理?」目光一凜:「但我若真的要走,世上卻再無一人能擋得住我。」話猶未了,已又自緩步向外行去,全然未將普天之下的任何人看在眼裏,亦未將任何事放在心上!

  邊傲天一生闖蕩,卻未見到江湖中竟會有如此人物,只聽一聲大喝,梅三思飛步而出,大喝道:「好大膽的狂徒,竟敢對我師傅無禮!」連環三拳,擊向雪衣人後背。

  這三拳風聲虎虎,聲威頗為驚人,但雪衣人微一舉足,這三拳便已拳拳落空,竟連他的衣袂都未沾上一點。

  梅三思呆了一呆,又自大喝道:「你這小子快些回過頭來,讓俺好好打上三拳,似這般逃走,算得了甚麼好漢?」突覺有人一拉他衣襟,使他身不由自主地連退三步!

  雪衣人目光一凜,緩緩轉過身形,卻見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已換了那一身吉服吉冠的新人柳鶴亭!

  兩人面面相對,身形俱都站得筆直,兩邊樑上的燈光,映著柳鶴亭斜飛入鬢的一雙劍眉,亮如點漆的一雙俊目,映得他清俊開朗的面容,上的輪廊和線條,顯出無比的堅毅和沉靜,卻也映得雪衣人的目光更加森寒冷削,於是他面上的青銅假面,便也變得越發猙獰可怖!

  兩人目光相視,俱都動也不動,似乎雙方都想看透對方的內心,尋出對方心裏的弱點,因為如此才能使自己佔得更多的優勢。

  四下再次歸於靜寂,突聽「噹」的一聲,雪衣人掌中垂下的劍柄,在花園石地上輕輕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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