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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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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念一轉,又不禁忖道:「但這又證明甚麼呢?她自然會故意將這柄劍留在這裏,因為她知道我根本無法走入這扇門戶,可是,她卻不知道——」 只聽身後的白衣女子又自驚喚一聲,道:「這不是我那柄『龍吟劍』嗎?」 一隻瑩白如玉,纖細秀麗的手掌,從他身後伸過來,接過這柄長劍,他思路倏然中止,鼻端中又嗅到了這少女身上那種淡淡的幽香,而這種淡淡的幽香和房中奇異的甜香之氣混合,便混合成了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香氣! 他不敢回身,因為他感覺到那白衣女子溫暖的軀體,正依依靠在他身後,可是他卻也無法前行,因為此刻地上堅硬的青玉,彷彿又變成了柔軟的雲絮,他暈眩了,混亂了,迷失了—— 四面青玉磚上,映著他們的身影,只見這白衣女子一手拿著從柳鶴亭手中接過來的長劍,劍尖垂落在地上,一手撫著自己的秀髮,目光卻癡癡地望在柳鶴亭頎長壯健的背影上。 終於——柳鶴亭回轉了身子。 四道癡癡的目光對在一處,柳鶴亭忘了方才自己曾將那翠裝少女拉出去的事,也忘了一切事。 他不知道自己怎會有如此感覺,也不知道他堅苦鍛煉多年的定力,此刻怎會突然變得如此脆弱,他眼中只能看到這女子的嬌靨秋波,鼻中只能嗅到那幽甜的香氣,他緩緩伸出手—— 於是,他便立刻接觸到一團暖玉,滑膩、柔軟……呀!世間竟沒有任何一句話能形容出他手指觸到這團暖玉的感覺。 當兩隻手接觸到一起的時候,由堅硬的青玉石板變成的柔軟雲絮,竟像又被一陣春風吹過,飄飄搖搖,終於吹散。 柳鶴亭倒退兩步,腿彎已接觸到柔軟的床沿,他只要往下一倒—— 哪知,這白衣少女竟突地一咬銀牙,反腕一把,扣住柳鶴亭的脈門,身形倒縱,刷地兩人一齊退到那森嚴的地道中,柳鶴亭只覺心神一震,一震後的心神,再被地道中森冷的寒意一激,他定了定神,方自想起方才的情景,於是,他立刻想到片刻以前的那段事來! 目光掃處,面前的白衣女子,粉頸低垂,目光抬都不敢抬起,他不知道甚麼力量使得這女子能從那溫柔的陷阱中脫身的,他只有暗中佩服這女子的定力,想到方才的自己,又想到現在的自己,拿方才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一比,他慚愧地垂下了頭,目光亦自不敢再向上抬起。 因為他覺得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女子,是這樣高貴而聖潔,他生怕自己的目光,玷污了這分高貴與聖潔。 兩人垂首相對,柳鶴亭突地發現自己的右腕仍被握在那隻溫暖的柔荑中,一時之間,他心裏也不知是喜是慚,忍不住抬起目光,卻見這女子輕輕一笑,然後溫柔地放開手掌,就只輕輕一笑,已給了柳鶴亭不知多少安慰與勸解,就只這輕輕一笑,便已足夠在柳鶴亭心中留下一個永生都難以磨滅的影子。 哪知—— 就在這白衣少女燦如春花般的笑容未斂之際,方才她經由的秘道中,突地傳來一陣清朗的笑聲。 這笑聲清澈高亢,再加上四下的不絕迴聲,聽來更有如金鳴玉震! 柳鶴亭與這白衣女子俱都為之一驚,只聽笑聲未絕,一人朗聲說道:「看來諸葛先生的神算,亦不過如此,我早就知道秘屋左近必有秘道,卻想不到竟被奎英誤打誤撞地發現了。」 柳鶴亭面色一變,四顧這地道之中,竟無藏身之處,而這清朗的話聲一了,秘道中已當先走入兩個錦衣勁裝的魁形大漢來,一人腰邊佩著一柄綠鯊魚鞘、紫金舌口的奇形長刀,另一人卻在背後斜背著兩條玄鐵鋼鐧,這兩人不但身軀彪壯,步履沉穩,而且豹目獅鼻,虯鬚如鐵,在他們兩人分持著的兩支松枝火把的烈焰照映之下,更覺神態威猛之極。 這兩人本自滿面笑容,但在目光一轉,瞥見柳鶴亭與那白衣女子的身形後,面上的笑容,便一起消失無蹤,倏地頓住腳步,目光厲電般在柳鶴亭與白衣女子身上一轉,柳鶴亭只當他們必定會厲聲叱問,哪知這兩人對望一眼,卻一言不發地旋轉身軀,立在秘道出口的兩側,竟再也不望柳鶴亭一眼。 柳鶴亭大奇之下,只聽秘道中一聲輕咳,又自緩步走出一個人來,輕袍飄飄,步履從容,神態之間彷彿瀟灑已極,方自含笑道:「奎英,甚麼事?」 目光一轉,望見柳鶴亭與白衣女子兩人,神態亦自一變,但瞬即恢復從容,哈哈大笑答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吹簫郎君已先我而入了,好極——呀,還有位風流美貌的娘子,好極,奎英快舉高火把,讓我看個仔細。」 此人年齡亦自在弱冠之間,面目蘊華英俊,神態亦極瀟灑,但面色蒼白,雙眼上翻,鼻帶鷹鉤,卻又讓人一眼望去,不由生出一種冷削之意。 柳鶴亭對這少年先本還無惡感,但此刻見他出言輕浮,目光中亦似帶著三分邪意,不由劍眉微皺,朗聲道:「在下等與閣下素不相識,還望閣下出言尊重些,免得彼此傷了和氣!」 這少年又自哈哈一笑,還未答話,他身側腰橫長刀的錦衣大漢已自一瞪豹目,厲聲道:「你可知道你在面對何人說話,在太子面前竟敢如此……哼哼!……我看你真是活得起膩了!」 柳鶴亭心中一愣。 「誰是太子?」 只見這少年哈哈一笑,接口道:「無妨,無妨,不知者不罪,又怎能怪得了人家?」 手腕一伸,從袍袖中取了柄摺扇,「刷」的一聲,展了開來,輕輕搖了兩搖,目光一轉,狠狠瞟了那白衣女子兩眼,忽地瞥見她手中的龍吟長劍,目光一掠,卻仍含笑道:「想不到,想不到,原來這位千嬌百媚的娘子,便是方才子揮神劍,劃破在下八面皮鼓的高人——」突地回轉頭去,向那腰橫長刀的大漢道:「奎英,你常說當今武林,沒有高手,如今你且看看這兩位,一位身懷神劍,輕功更是妙絕,一位雖未現出武功,但卻已能以簫音克敵,內功想必更是驚人!哈哈,難道這兩人還不能算是武林高人!」 他又自一陣大笑,搖了搖手中的描金摺扇,回身又道:「兩位身手如此高明,不知可否將大名、師承見告?先讓我聽聽中州武林高人的名號。」目光一轉,卻又盯在白衣少女身上。 這少年輕搖摺扇,雖然滿面笑容,但卻不減狂妄之態,說話的神態,更是旁若無人,洋洋自得。 柳鶴亭冷笑一聲,沉聲道:「在下賤名不足掛齒,倒是閣下的姓名,在下是極想聽聽的。」 他聽了這少年便是方才隱於林梢,隔空擊鼓之人,心中亦不禁為之一驚一愕,驚的是他知道這少年武功實在不弱,愕的是他想到那翠裝少女方才說:「打鼓的傢伙,滿臉鬍子。」而此刻這少年卻連一根長鬚也沒有。 但他轉念一想,那翠裝少女便是「石觀音」,她已不知騙了自己多少事,方才她說的話,自然也不能算數,他本係外和內剛,傲骨崢嶸之人,見了這少年的神態語氣,心中大感不憤,是以言語之中,便也露出鋒銳。 那兩個錦衣大漢聞言一齊勃然變色,但這少年卻仍擺手笑道:「我足跡初涉中州,也難怪他們不認得我,奎英,你先莫動怒,且將我的姓名說給他們聽聽又有何妨。」 那叫做奎英的錦衣大漢本自鬚眉怒張,但聽了他的話,面色竟倏然歸於平靜,垂首答了一聲:「是!」方自大聲道:「爾等聽清,此刻與爾等談話之人,乃『南荒大君』陛下之東宮太子,爾等如再有無理情事——」 他話聲未了,那一直斂眉垂首,默默無語的白衣女,竟突地噗嗤一聲,笑出聲來,腰橫長刀的錦衣大漢面容一變,手掌垂下,緊握刀柄,柳鶴亭劍眉一軒,卻聽這位「東宮太子」已自笑道:「娘子,你笑些甚麼?」 白衣少女目光一垂,輕輕道:「我覺得很有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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