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彩環曲 | 上頁 下頁


  她話未說完,哪知目光動處,卻見這盞銅燈,竟隨著柳鶴亭的手掌,嵌入桌面,接著一陣「軋軋」的機簧之聲,這張桌子,忽然升了起來,露出地上一個深黑的地洞。

  這一來,那少女卻不禁為之一愣,轉目望去,柳鶴亭正含笑望著她,目光之中,滿是得意之色,好像又是期待著她的讚許。

  哪知她卻冷哼一聲,冷冷地說道:「好大的本事,怎麼先前不抖露出來,是不是非要人家先丟了人你才高興?」嬌軀一扭,轉過身去,再也不望他一眼。

  柳鶴亭暗歎一聲,忖道:「這少女好難捉摸的脾氣,她心裏在想著甚麼,只怕誰也無法知道。」

  他卻不知那少女口中雖未對他稱讚,芳心之中,卻已默許,正自暗暗忖道:「想不到這少年不但人品俊雅,武功頗高,對這土木機關之學,也有頗深的造詣。」轉念又忖道:「像他這樣的人才,真不知是誰將他調教出來的。」兩人心中,各各為對方的才華所驚,也不約而同地在猜測著對方的師承來歷,只是誰也沒有猜到。

  那鐵桌緩緩上升三尺,便自戛然停住,下面黝黑沉沉,竟無梯級可尋。

  柳鶴亭呆了半晌,方自吶訥說道:「姑娘在此稍候,待小可下去看看。」一撩衫角,方待躍下。

  哪知,那少女卻又突地回首嗔道:「你想就這樣跳下去呀?哼——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更笨的人,你先丟塊石塊下去看看呀,你知道下面是甚麼?」

  口氣雖是嬌嗔,但語意卻是關切的!柳鶴亭聽在耳裏,面上不禁露出喜色,目光四轉,想找塊可以探路的石頭。

  那少女嘴角一撇,突地微一頓足,轉身飛掠出去。

  柳鶴亭不禁又為之一愣,心中方自驚詫,卻見那少女驚鴻般掠了回來,五手輕伸,一言不發地伸到柳鶴亭面前,手中卻拿著一段蠟燭。

  他心中暗自讚歎一聲,覺得這少女的聰慧,處處俱在自己之上,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甚麼,默默地將蠟燭接了過來,用手中的火摺子點一上火,順手一拋,向那黑沉的地道中拋了下去。

  一點火光,在黝黑的地道中筆直地落下,霎眼便自熄滅,接著只聽「噗」的一聲,從地底傳來,那少女柳眉一展,道:「下面是實地,而且並不深。」

  柳鶴亭目光微抬,卻見這少女竟將目光遠遠避開,伸出手來,輕輕道:「你把火摺子給我。」

  默默交過火摺子,柳鶴亭心胸之問但覺情感波激,竟是自己前所未有,這少女忽而嬌嗔,忽而刁蠻,忽而卻又如此溫馴,使得他百感交集,亦不知是怒,是喜,只覺得無論她所說的話是嗔、是怒,抑或是如此地溫柔,卻同樣地帶著一分自己從未經歷過的甜意。

  拿過火摺子,指尖微觸到柳鶴亭堅實的手指,這刁蠻的少女心中,不知怎地,也蕩漾起一絲溫馨的漣漪。

  她暗問著自己,為甚麼自己對這素昧平生的少年,有時那麼兇狠,有時卻又那麼溫柔。

  她不能回答自己,於是,她的面頰,又像桃花般紅了起來。

  因為她知道,當人連自己都不能瞭解自己的時候,那就是……

  她禁止自己再想下去,秋波轉處,柳鶴亭已縱身躍了下去,一聲輕微的聲響,便自地底傳出,那聲音甚至還遠比蠟燭落下時輕微的多,這種輕功,又是多麼的足以驚人呀!

  她暗中微笑一笑,輕移蓮步,走到地洞旁邊,俯首望去,下面黝黑得有如盲人眼中的世界,她縱然用盡目力,可也無法看清下面的景象。

  於是,她又開始焦急起來。

  「這下面究竟是甚麼樣子呢?會不會有人?唉!我真該死,怎麼讓他一個人跳下去,萬一他——」

  她再一次阻止住自己的思潮,她是任性的,從她懂事那一天起,她從不知道甚麼叫做自責,但此刻,為著一個陌生人,她卻暗自責備自己起來,這是一種多麼奇異的現象,卻又是一種多麼可喜的現象呀!

  獨自佇立半晌,心中紊亂難安,她暗中一咬銀牙,正待也縱身躍下。

  哪知——

  地底驀地傳來他清朗的口音,說道:「姑娘,這裏並不太深,你筆直地跳下來就行了。」稍微一頓:「可是卻千萬要小心些,這裏黝暗得很。」

  她溫柔地微笑一下,秋波之中,煥發起喜悅的光彩,使得她望來更美如仙子,但是她口中卻仍嬌嗔著道:「你放心,我摔不死的,哼——別以為你的輕功就比別人強些。」然後又暗中偷笑一下,撩起衫角,躍了下去。

  躍到中途,手中的火摺子倏然滅了,於是下面彷彿變得更加黑暗,黑暗得連人影都無法分辨。

  她輕盈而纖細的腰肢,在空中輕輕轉折一下,使得自己落下的勢道,更加輕靈,當她腳尖觸到地面的時候,便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但是,撲面而來的一股強烈的男性氣息,卻使得她有些慌亂起來,踉蹌地退後兩步,方自穩住身形,一個強而有力的臂膀,卻已經輕扶住了她的身子,只聽柳鶴亭柔聲說道:「姑娘小心些,這裏實在太暗——」

  哪知他話猶未了,肘間卻已微微一麻,那少女冷冷哼了一聲,嗔道:「你多甚麼事,難道我自己就站不穩嗎?哼,動手動腳的,像甚麼樣子。」

  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聽在柳鶴亭耳裏,卻有如雷轟電擊一般,使得他全身一震,悄然縮回手掌,一時之間,竟不知說甚麼才好。

  他呆呆地愣了半晌,心胸之中,但覺羞、慚、惱、怒,交換紛沓,越想越覺不是滋味,黑暗之中,只見那少女一雙光彩奪人,有如明珠般的秋波,一眨一眨地,彷彿仍在望著自己,他雖然知道她必定看不見自己的面容,卻也不禁為之垂下頭去。

  哪知那少女竟又噗嗤一笑,嬌笑著道:「你怎麼不說話了呀?喂,我問你,你下來了半天,到底看到了甚麼沒有?」語氣嬌柔如鶯,哪裏還是方才那種冷冰冰的樣子?

  柳鶴亭不禁又愣了一下,暗中苦笑起來。這少女忽而嗔怒,忽而嬌笑,忽而溫柔,忽而刁蠻,使得他根本不知如何應付才好,只得暗中長歎一聲,轉身走了兩步,一面答道:「此間伸手難辨指掌,小可實是一無所見,但在這神秘的屋宇中,既然有此地窟,必定大不尋常,而且方才小可伸手觸處,這地道盡頭,彷彿有座門戶,門上還刻著浮雕,如果小可猜想不錯的話,這扇門戶之後,必定別有天地——」

  說到這裏,他忽然想起,如果自己猜測錯誤,豈非又要受到這少女的訕笑?便倏然住口不言,卻聽那少女溫柔地笑道:「這裏實在黑得怕人,你能在這麼黑的地方發現了這麼多,也真算不容易了。」

  語聲微頓,突又噗嗤一笑,低語道:「我真是糊塗,怎麼連這個都沒有想到——」語聲又自一頓,突聽「嗆啷」一聲龍吟,霎眼之間,柳鶴亭眼前便已光華大作,這道有如厲電般的光華,使得他幾乎睜不開眼來。

  那少女卻又嬌笑著道:「我早該把這口劍拔出來的,不比火摺子好得多了嗎?」突地嬌喚一聲,又道:「你看,前面果然有扇大門,呀——這扇大門可真漂亮,我從來也沒有看過這麼漂亮的大門!」

  柳鶴亭雙目微閉即張,卻見這少女已裊娜走到自己身側,笑靨如花,梨渦隱現,胸前卻橫持著一柄精光耀目,宛如一泓秋水般的青鋒長劍。她嬌美的面容被劍光一映,更顯得風華絕代,麗質天生。

  但是,他的目光卻不敢在這嬌美的面容上停留太久,轉目望去,只見這條並不十分狹窄的地道盡頭,果然是一座門戶,高約三丈,氣象恢宏,門上龍騰虎躍,浮雕隱現,被這森寒明亮的劍光一映,更覺金碧輝煌,富麗之極,卻看不出究竟是何物所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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