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白玉老虎 | 上頁 下頁 |
八九 |
|
三 軒轅一光一直在注意唐紫檀。 這老人腳步輕健,兩邊太陽穴微微凸起,走路時雙肩紋風不動。 這些都是武功高手的特徵。 一個有經驗的武林高手,準備要對付一個人時,當然會把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這個人身上。 現在他的目標是軒轅一光,但是他沒有太注意軒轅一光,反而對那個一直在逗著孫子的老太婆顯得很有興趣。 不管多老的老頭子,都不會對一個老太婆感興趣的。 能夠讓老頭子感興趣的,通常也是年輕的小女孩。 難道這老太婆有甚麼特別的地方? 軒轅一光也來不及仔細觀察了,因為這時候唐紫檀他們已經到了他面前。 正在往茶壺沖水的堂倌,彷彿也感覺到三個人的來意不善,吃驚的向後退了出去。 軒轅一光卻很沉得住氣,居然對他們笑了笑,道:「請坐。」 他們當然不會坐下去。 唐紫檀冷冷道:「你知道我們是來幹甚麼的?」 軒轅一光道:「不知道!」 他笑了笑,又道:「如果你是個小姑娘,我一定會以為你看上了我,所以才一直盯著我,只可惜你比我還老還醜。」 唐紫檀棺材板一樣的臉上,還是絲毫無表情,他不是容易被激怒的人,也不想鬥嘴。 唐猴卻忍不住道:「我們的確看上了你一樣東西,準備把它帶回去。」 軒轅一光道:「你們是不是看上了我的腦袋?」 唐猴道:「對了。」 軒轅一光大笑:「這顆腦袋我早就不想要了,你們趕快拿去,越快越好?」 可是他們並沒有動手。 三個人忽然解開了外面的青布衫,露出了腰畔的一個革囊。 革囊旁邊還掛著一隻鹿皮手套,唐紫檀的一隻已磨得發光。 這正是唐門子弟的標誌,江湖中大多數只要一看見,就已魂飛魄散。 軒轅一光卻笑了。 無忌的判斷一點都沒有錯,他們的目標並不是他,而是趙無忌。 現在他們跟他一樣,也在故意拖延,等著趙無忌露面。 無忌為甚麼還不出手,他還在等甚麼? 軒轅一光笑道:「你們這個袋裏裝的是啥子?是不是——」 他沒有說下去,他的心卻沉了下來。 他終於看到了趙無忌。 趙無忌居然不在這花月軒裏,居然還遠遠的站在一座假山上,好像準備隔岸觀火。 他想不通無忌這是甚麼意思?他只知道三個人遲早總是會出手的。 只要他們一出手,他就死定了! 四 夕陽滿天。 小河裏水波閃動,花園裏有個女孩子偷偷的摘下了一朵紅牡丹。 這時胡跛子也在附近,在一個很奇怪,很特別,絕對沒有人想得到的地方。 他相信絕對沒有人能看得見他,但是他卻可以看到別人。 每個人他都能看得很清楚。 他看見唐紫檀他們三個人走進花月軒,看到唐紫檀對老太婆的那種奇怪眼神。 他心裏覺得很好笑。 唯一讓他想不通的是,趙無忌為甚麼直到現在還沒有露面。 現在唐紫檀他們都已把鹿皮手套戴上,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管趙無忌是不是出手,他們都要出手了。 就在這時候,忽然又有件奇怪的事發生了,一件胡跛子做夢都想不到的事。 他這一生中,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麼樣吃驚過。 他幾乎忍不住想逃走。 但是他絕對不能動,絕不能露出一點吃驚的樣子來。 否則他也死定了。 五 唐紫檀慢慢的戴上了他的鹿皮手套。陳舊的皮革,溫暖而柔軟。 這是隻小鹿的皮。 他十七歲的時候,捕殺了這隻小鹿,一個辮子上總喜歡紮著個紅蝴蝶的小姑娘,親手為他縫成了這隻手套。 他和他二哥都很喜歡她。 後來他雖然得到了她,他的二哥卻得到了江湖的聲名和榮耀。 現在那個辮子上紮紅蝴蝶的小姑娘已在地下,唐二先生的聲名和榮耀卻仍如日中天。 當時那個小姑娘如果嫁給了他的二哥,情形會變得怎麼樣? 人生就是這樣子的,你得到某些東西時,往往就會失去另外一些。 所以他從不後悔。 每當他戴起這隻手套時,他心裏就會泛起種異樣的感覺,總會想起那些難忘的事,想起那辮子上紮紅蝴蝶的小姑娘,在燈下為他縫手套的樣子,在這種情況之下,他本沒有殺人的心情。 可是每當他戴起這隻手套時,總是非殺人不可? 就在這個時候,驚人的變化,忽然發生了! 那個粗手大腳的堂倌,忽然將手裏提著的一大壺滾水,往朱掌櫃的上淋了下去。 賣瓜菜的麻子,忽然從籃子抽出把尖刀,一刀刺入了朱掌櫃的腰。 缺耳朵的人把一籃子芝麻糖往唐猴臉上灑過去,芝麻糖下面竟藏著石灰。 唐猴大吼,衝天拔起,手裏已抓了把毒砂。 他的毒砂還未發出,那三個肥肥胖胖的生意人已撲過來。 三個人身手居然都極矯健,行動配合得更好,一個人以桌子作盾牌,一個人撒出個繩圈,套住了唐猴的腿,另外一個人吐氣開聲,「砰」的一拳打在唐猴背脊上,力量猛烈驚人。 唐猴的背脊立刻被拍斷,落在地上時,整個人都已軟癱如泥。 就在這個同一剎那間,下棋的兩個老頭子也已出手,竟以江湖少見的打穴手法,用三十二枚棋子打唐紫檀的穴道,手法又快、又重、又準、又狠,竟是一流的暗器高手? 唐紫檀一個肘拳打倒麻子,骨頭碎裂聲響起。 他的身子已箭一般地竄出,一片黑濛濛的毒砂,夾帶著四枚毒蒺藜,也同時灑了出去。 這一擊是否能得手,他已顧不得了,他的目的並不是傷人,而是自救。 老人的筋骨,雖然已經硬化,可是歷久不懈的鍛鍊,使得他的身手仍然保持敏捷。 他的眼在空中魚尾般一掠,身子已飛鳥般掠出欄杆外。 他早已算準,只有後面的這條小河,是他唯一的退路。 他相信他在水裏的功夫,也仍然和他的輕功提縱術一樣,絕不比任何年輕人差,只要他能躍入水裏,就絕對安全了。 想不到就在這時候,他忽然聽到一聲輕叱! 「回去!」 那一直背負著雙手,臨河遠眺的華衣人,忽然轉身,揮手,寬大的袍袖捲起一股勁風。 他的氣力本已將竭,整個人都被這股勁風帶動,身不由主,退了回去,落下地時連腳步都已拿不穩。 被他打斷肋骨的麻子還倒在那裏,痛得滿臉都是黃豆般大的冷汗,這時忽然咬了咬牙,就地一滾,手裏的尖刀毒蛇般刺出,刺入了他的腰。 冰冷的刀鋒,就像是情人的舌尖般輕輕滑入了他的肌肉。 他甚至完全沒有感覺到痛苦。 可是他的心已冷了。 以他多年的經驗,當然知道甚麼地方是致命的要害,這一刀實在比毒蛇還毒。 這麻子的出手好狠。 麻子一擊命中,刀已撒手,原地滾了出去。 他知道這老人絕不會放過他的,卻沒有想到暗器來得這麼快,光芒一閃間,兩枚毒蒺藜已打在他的左頸後。 他也沒有感覺到痛苦,可是他的心也已冷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