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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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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無忌在換衣服。 連洗個澡的時間都沒有,他就開始換衣服,換新郎倌的吉服。 他身上還帶著一身臭汗,兩條腿,不但又酸又疼,而且內側的皮,都已被馬鞍磨破。 他騎回來的馬雖然是匹千中選一的快馬,現在卻已經倒了下去。 他遠沒有倒下去,已經算很不錯了。 現在他才知道,要做一個新郎倌,可真不是容易的事。 從換衣服這件事開始,就已經很不容易。 他以前從未想到過新郎倌穿的衣服竟是這麼麻煩,比小女孩替她的泥娃娃穿衣服還麻煩,幸好他總算還沉得住氣,因為他知道他這一生中,最多也只有這麼一次。 三個人在幫他換衣服。 本來應該是三個女人的,可是他堅持一定要用男人。 三個他既不認得,也不喜歡的女人要幫他換衣服,他受不了。 只不過屋子裏還是有個女人。 雖然這個女人在他的眼中看來,並不能算是個女人,可是在別人眼中看來,她卻是個標準漂漂亮亮的女人,完完全全的女人,除了脾氣太壞之外,幾乎已可以算是個女人中的女人。 千千就坐在屋角裏,看著他換衣服,就坐在地上。 屋子裏就算有八百張椅子,她也不會坐,因為她喜歡坐在地上。 她喜歡坐在地上。 就算地上有兩尺厚的泥,只要她喜歡,還是一樣會坐下去。 衣服髒,她一點都不在乎,別人說她坐沒有坐像,她更不在乎。 她跟衛鳳娘不同。 她一向只做她喜歡做的事。 無忌在搖頭。「就憑你這副坐像,看你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千千從鼻子裏「哼」了聲:「你管我嫁不嫁得出去?反正我也不會嫁給你!」 無忌苦笑。 他只有苦笑。 千千還不服氣:「何況像你這樣的男人都能娶到老婆,我為甚麼嫁不出去?」 無忌忍不住又要表示他的意見了:「可是你是個女人,女人多多少少總得有點女人的樣子!」 千千卻撇了撇嘴:「女人應該像甚麼樣子?像你那個香香?」 提起香香,無忌就不說話了。 千千卻得理不饒人:「她是不是真的很香她究竟有多香?」 她好像對這種問題很有興趣,無忌只有趕快改變話題。 「今天來的人是不是很多?」 「嗯!」 「來了些甚麼人?」 「該來的人卻沒有來,不該來的人都來了。」 無忌用眼角瞟看他的妹妹:「我知道大大爺的兒子一定沒有來!」 千千忍不住問:「你怎麼知道?」 無忌故意笑得很陰險的樣子:「因為他本來應該來的。」 千千的臉居然紅了起來。 「大大爺」,就是大風堂第一位有權力的人,江湖中人人公認的智多星司空曉風。 他的兒子叫司空曲。 司空曲對千千有意思,無論對甚麼人來說都已經不是秘密。 無忌很得意。 他這一著總算讓他這多嘴的妹妹暫時閉上了嘴,可是他忘了自己也有些不是秘密的秘密。 千千眼珠子轉了轉,忽然歎了口氣,道:「可惜,真可惜!」 無忌也忍不住問:「你可惜甚麼?」 千千道:「可惜一個人沒有來。」 無忌道:「甚麼人?」 千千說道:「是一個本來更應該來的人。」 無忌道:「誰?」 千千道:「可憐的憐憐。」 無忌道:「她關我甚麼事?我連她的面都沒有見過。」 千千道:「就因為你沒有見過她的面,所以才可惜。」 她也用眼角瞟著她的哥哥:「你不一直都很想見見她長得是甚麼樣子?」 無忌沒辦法否認。 他的確一直都很想見見這個「可憐的憐憐」,長得是甚麼樣子。這也已不是秘密! 這個「可憐的憐憐」,就是他們三大爺上官刃的獨生女! 她的名字就叫做憐憐。 上官憐憐。 每個人都知道她是個才女,也是個美女。 可是從來也沒有人見到過她。 因為她從小就被她父親送到黃山去了,有人說她是學藝去的。 黃山「妙雨觀」妙雨師太的武功,最適於女孩子。 也有人說她是養病去的。 她天生就有種奇怪的病,就像她的母親一樣,若不能安心靜養,很可能連二十歲都活不到。 究竟她是為甚麼去的? 從來沒有人知道,從來也沒有人問過上官刃。 上官刃一向不是容易接近的人,更不願別人提到這個問題。 他妻子的死,和她的女兒,都是他從不肯提起的事。 如果上官刃不願提起一件事,你若提起來,就只有自討沒趣。 不管你是誰都一樣。 就連大風堂的主人雲飛揚雲老爺子,都知道他的怪脾氣。 提到憐憐,無忌又只有趕緊改變話題,問道:「老頭子今天吃了藥沒有?」 這個話題,永遠是他們最關心的。 因為老頭子就是他們的父親。 「老頭子」這稱呼,絕對沒有絲毫不尊敬的意思,只不過表示他們兄妹和父親之間那種別人永遠無法瞭解的關心和親密。 在別人眼中,他們的父親也許是個很可怕的人,江湖中大多數人提起「金龍劍趙簡」這五個字心裏都會生出種接近畏懼的尊敬。 可是在他們眼裏,他不但是他們的嚴父,也是他們的慈母。 趙夫人很早就過世了,他一手將他們兄妹撫養成人。 在滴水成冰的寒夜裏,會起來為他們蓋被的是他。 在風和日麗的春晨,陪著他們在花園裏放風箏的也是他。 為了撫養這一雙子女,這位昔年以一柄劍縱橫江湖,協助他的至友雲飛揚創立大風堂的武林健者,脾氣就漸漸變了。 近年來雖然他脾氣變得更好,身體卻漸漸衰弱,變得很容易疲倦。 處理過大風堂繁重的事務後,他常常會一個人坐在書房裏,疲倦得連話都說不出,有時,甚至會痛苦得全身都在痙攣抽縮。 他們兄妹漸漸發現了他的痛苦,斷定他必定在隱藏著自己某種病痛。 他們兄妹雖然能勉強他去看大夫,可是這倔強的老人卻時常不肯吃藥。 他常說:「只有女人才會一天到晚吃藥,難道你們要把我當作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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