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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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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日記是怎麼發現的? 假如他頭腦清楚的發問,他一定會從衛鳳娘的話中找出破綻,他一定會懷疑這本日記的真實性。 唐傲就抓准他這點心理因素,知道他在盛怒之下,一定會馬上離開,等他怒氣低下去時,人已經在上官堡,要追問,也已經來不及了。 這就是人生。很多事情都是這樣。仇恨,最容易使人看不清真相。而事後的悔恨,無奈,已經是無可挽回的情況了。 這就是造化弄人。然而,有時候造化弄人的方式,還不止是這樣。 *** 黃昏,夕陽將沉未沉。 白玉奇照往日一般,把燈籠點上,掛到大門上。「白玉齋」的三個大字,透過燈火,清晰可見。 他滿意的看了看自己的金字招牌,走回房裡,坐在桌前,做他的例行夜課:書法。 他的書法是此地一絕,光是寫字,他就可以維生,但是,他卻不以此為滿足,他要賺更多的錢。因為他有很多花錢的嗜好,比如古玩的收集、美色、華服…… 所以他不得不背叛大風堂,偷偷做了唐家堡的間諜。他替唐家堡寫了那本日記,唐花很大方,多賞了他一百兩銀子。 他應該好好去揮霍揮霍的。他也正有此意,只不過黑夜尚未來臨。他喜歡華燈已上的夜晚,喝杯小酒,來三兩個小菜,一兩個美女侍候在身旁。這是他的生平最大的樂事。 今夜,他就打算好這樣子去享受一番。他揮筆疾書,那一個一個的黑字,有如行雲流水,似乎也感染了他內心的喜悅之情。 寫呀寫的,一停筆,抬頭,他嚇了一跳。 唐花站在他面前,以笑臉對著他。 唐花是什麼時候來的?他一點也沒有察覺到。這不像平常的他。 平常的他,只要有腳步聲踏進大門,他就會聽到,就算字只寫到一半,他也會停下來,站起來迎客。因為他做生意的要決就是顧客至上。 但如今他居然沒有聽到唐花走進來的腳步聲,大概是他太興奮,太得意了。 他趕緊站起,笑著對唐花說:「唐公子有事?」 唐花點了一下頭,說:「有。」 「要我效勞的是——」 「很簡單的事,每個人都會的。」 「哦?唐公子的意思我不太懂。」 「說得明白一點,我要你做的事只有三個字。」 「三個字?寫日記?又寫日記?」 「不。」 「那是——」 「趕快死。」 「趕快死?」白玉奇並未聽得很懂,他只是重複這三個音節。 「我要你——趕快死。」 白玉奇嚇得往後退了一步,雙目瞪得大大的,看著唐花道:「你說什麼?」 「死。死亡的死,你真聽不懂?」 白玉奇臉色已然大變,身體微微發抖,道:「為什麼?」 「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當然是為了滅口。」 「滅口?我替你們做了那麼多年的事,我有洩露過什麼嗎?」 「沒有。」 「那為什麼要滅口?」 「因為任何事都會有第一次,任何事都是我們無法預料的。這叫預防勝於補救。」 「我——」 「你不必再說了。我很喜歡你,但是我是奉命行事而已。你要自己了斷,還是——」 白玉奇忽然抓起桌上的筆墨,往唐花身上扔了過去,同時,他的人已轉身往後狂奔。 唐花早就打橫移開一步,躲開了飛來的筆墨,跟著一個箭步沖前,手中劍往前一伸一收——白玉奇左背血流如注,人就撲倒於地。 唐花轉身,拿起桌上的宣紙,把劍身的鮮血擦乾淨,插回劍鞘裡,走出白玉齋。 *** 造化弄人一向都是很奇妙的。唐花做夢也想不到,他的判斷會犯了錯誤。 他以為他的一劍,一定會令白玉奇當場斃命。 他錯了! 嚴格來說,這個錯誤也不能全怪他。因為像白玉奇這樣的人,一萬個裡面也不見得有一個。 普通的人心臟都位於左邊,所以唐花那一劍,習慣性的刺人白玉奇左邊。但偏偏白玉奇的心臟異於常人,是位於偏右的地方,所以那一劍,並沒有讓他立時斃命。 白玉奇也非常精明,中劍之後,立刻倒地,假裝當場死去。等過了片刻,確定唐花已經離去了,他才掙扎著爬起來。 他知道自己失血過多,那一劍雖然沒有立時斃命,但是就算花陀再世,也不可能救得活自己。所以他拖著蹣跚的步履,一搖一擺的走進他的臥室,打開他的保險箱,取出唐花交給他抄寫的原本。 這是他多年的習慣,任何交辦的事,原件都藏在保險箱裡。留下證據總是好的,說不定哪一天就可以用得上,就像現在一樣,唐家堡既然對他不仁在先,他當然要對唐家堡不義於後。 他拿著抄寫原本,也不包紮傷口,強忍著徹骨的痛楚,走出白玉齋。 他一直走,走向趙公館。跌倒了,他又咬牙爬起繼續走。走近趙公館的大門約一丈來遠,實在是撐不住,「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他勉力掙扎,一寸一寸的爬著,手已經抓到大門邊了,但已經一點力氣也沒有,五指一松,像一盤散沙的鬆弛下去,左手還握著手抄原本。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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