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碧血洗銀槍 | 上頁 下頁
一八


  現在馬如龍終於想起來她房裡少的是什麼,多的是什麼了。那裡少了個小丫頭,卻多了瓶花。

  門已經關了,這巷子裡住的都是小戶人家,小婉的這棟屋子已經算比較大的,牆也比較高,用很堅實、很厚的木板做成的大門已經從裡面上栓。但是馬如龍要進去並不難。

  他十幾歲的時候已經可以跳上這道牆,天馬堂的輕功和劍法在江湖中評價都極高。他已經開始對小婉懷疑,他應該一躍而入,在暗中探查小婉的動靜。他也知道,如果你要去看一個人的真面目,只有在他看不見你時才能看到。

  可惜他做不出這種事,非但以前沒有做過,以後也絕對做不出來。

  所以他準備敲門。就在他正準備敲門的時候,忽然聽見一種奇怪的聲音。

  他聽見的是一個人的笑聲。笑聲並不是種奇怪的聲音,人間雖然有不少悲傷不幸的事,可是你無論走到哪裡,都還是可以聽得到笑聲的。

  他覺得奇怪的是,這笑聲絕對是男人的笑聲,而且是從這棟房子裡傳出來的。這是邱鳳城買給小婉的房子,這裡只有小婉一個人,怎麼會有男人的笑聲?夜很靜,巷子裡更靜,笑聲雖然短促,他卻聽得很清楚。

  ——只要是牽涉到這件事的人,隨時都可能暴斃、橫死。

  ——有些人在殺人前也會笑的。

  ——現在是不是又有人要把小婉也殺了滅口?馬如龍不再顧忌,一躍而入。

  屋子裡的爐火太暖,東廂房朝西面的一扇窗戶剛剛支了起來。站在一株雜在紅梅中的松樹上,正好可以看見面對著窗戶、站在屋裡的小婉。

  馬如龍從牆外一躍而入,剛好落腳在這棵松樹上。他並不想窺人隱私,可是,他已經看見了,不但看見了小婉,也看見了一個男人。

  他看不見這個男人的臉。這個男人背對著窗戶,面對著小婉,斜倚在一張軟榻上。

  馬如龍只看得見他垂在軟榻旁的一隻腳。這隻腳上穿著雙式樣非常好、做得非常考究的靴子。只有走馬章台、風流豪闊的花花大少,才會穿的一種靴子。

  小婉正站在他面前,用一種很奇怪的眼色盯著他,忽然冷笑道:「你真的要我死?」

  這男人也在冷笑,道:「你以為我不敢?你以為我怕你?」

  小婉道:「好,你要我死,我就死給你看。」

  ▼第八章 私情

  有的人天生就喜歡花,不管在什麼心情下,都會折幾枝花供養在瓶裡。

  看來小婉並沒有隱瞞什麼事,更沒有私情,她確實已抱著決死之心。可是這男人為什麼要逼她死呢?這男人跟她是什麼關係?難道是邱鳳城的朋友,來逼她殉情嗎,還是來殺她滅口的?

  馬如龍正在想,小婉卻忽然做出件他連做夢都想不到的事。她忽然走了過來,坐到這個男人的腿上,摟住了他的脖子,輕輕地咬著他的耳朵,喘息著說道:「你要我死,我也要你死。」

  她的衣襟已散落,一件緊身的絲棉小襖裡面,只有一件鮮紅的肚兜。襯得她的皮膚更白。馬如龍實在看不下去。這是別人的私情,他本來不該管的,可是,他想起了邱鳳城的癡,想起了那個坑——他本來可以大喝一聲,先驚散這兩個快要「死」的人。他本來可以直接從窗戶裡竄進去,可是他反而躍出牆外,用力去敲門。他敲了很久,才聽見小婉在裡面問,「誰呀?」

  「是我。」

  「你是誰?我怎麼知道你是誰?你難道連個名字都沒有?」小婉的口氣很不好,不過她總算還是出來開了門。

  「是你!」看見馬如龍,她當然會吃一驚,可是她很快就鎮定下來,板起了臉,冷冷道:「想不到馬公子又來了,是不是怕我一個人晚上太寂寞,想來替邱鳳城好好的照顧照顧我?」

  這話說得更絕,這種話說出來,只要是知趣的人,就應該趕快走的。

  可惜馬如龍這次卻偏要做個不知趣的人,淡淡道:「我知道你並不寂寞,我只不過怕你被人捏死。」

  小婉的臉色變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忽然轉身在屋裡走,「你跟我來。」她說。

  馬如龍就跟著她走了進去,她居然把他帶進了剛才那間屋子,剛才那個男人卻已不在了。

  「坐,」她指著剛才那個男人坐過的軟椅,道:「請坐。」

  馬如龍沒有坐,他沒有看見那個男人,卻已看見了那雙靴子,那雙式樣非常好看的靴子。

  這屋裡有床,床帳後還掛著道布幔。很長的布幔,幾乎已拖到地上,但還沒有完全拖到地上。所以,這雙靴子才會從布幔下露了出來。

  小婉道:「你為什麼不坐?」

  馬如龍道:「這位子,好像不是我坐的。」

  小婉笑了笑,笑得當然不太自然:「你不坐,這裡還有誰來坐?」

  馬如龍道:「好像還有個人。」

  小婉道:「這屋裡除了鳳城外,只有你進來過,怎麼會還有別的人?」

  她實在很沉得住氣,到了這種時候,居然還一口咬定這屋裡沒有別人。馬如龍卻沉下住氣了,忍不住一步竄過去,拉開了布幔。布幔後當然有個人,可是這屋裡確實沒有別的人來過,因為布幔後的這個人,赫然竟是邱鳳城。

  馬如龍衝出屋子,衝出門,衝出了長巷,幸好這時候天已經黑了。

  在這種酷寒的天氣,天一黑,路上就沒有什麼人,否則別人一定會把他當作個瘋子。

  現在他唯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用力打自己幾個耳光。他永遠忘不了他拉開布幔的那一瞬間,邱鳳城看著他的表情,他更忘不了小婉那時的表情。

  其實他應該想得到邱鳳城隨時都會回來的,也應該想得到這個人很可能就是邱鳳城。但是他卻偏偏沒有想到。他本來應該聽得出邱鳳城的聲音,卻又偏偏沒有注意。

  邱鳳城畢竟是個教養很好的世家子弟,在那種情況下,居然還對他笑了笑。可是對馬如龍來說,這簡直比打他幾耳光還讓他難受。他只有趕快走,就好像被人用掃把趕出去的一樣,逃了出來。

  於是現在他又剩下一個人,還是身無分文,無處可去。這件事也還是連一點線索都沒有。他整個人都好像被一根很細的繩子吊在半空中,空空蕩蕩的,沒有著落,而且隨時都可能跌下來,跌得頭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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