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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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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太陽雖然不溫烈,可是炎熱已開始提升了,陽光透過灰色的紙窗,投射在馬空群的臉上,將他臉上的皺紋更清楚地刻劃了出來。 皺紋並不是差恥,而是光榮,他臉上每一條皺紋都代表著他這一生所經歷的危險和艱苦,也仿佛在告訴別人,無論什麼事都休想將他擊倒。 甚至連令他彎腰都休想,但他的一雙眸子卻是平和的,並沒有帶著逼人的鋒芒。 ——是不是因為那一長串艱苦的歲月,已將他的鋒芒消磨? ——還是因為他早已學會將鋒芒藏起? ——抑或是他已死過一次了? 現在他的眼睛正在凝視著那張沒有人睡過的床,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身後突然響起了說話聲。 「別來無恙?馬老闆。」 馬空群一回頭,就看見門口坐著一個人。 蕭別離坐在輪椅上,正用一種很奇特的表情看著馬空群,仿佛有些驚訝,又仿佛有些疑惑。 「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馬空群忽然問蕭別離:「十年了吧?」 「十年了。」蕭別離歎了口氣:「歲月如白雲蒼狗,一轉眼,我們竟然有十年沒碰面了。」 他凝視著馬空群。過了一會兒,又說:「十年的風霜,竟然未在你臉上留下痕跡,你還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樣,甚至連頭髮都沒有再白下去。」 「人只有在心裡面覺得老了時,才會變老。」馬空群說。 「這麼說,你心裡還覺得自己很年輕?」 「關東萬馬堂,如日中天的聲名,多少人靠它在支撐著,我能覺得老嗎?」馬空群忽然歎了口氣:「我能老嗎?」 「可是我好像記得,十年前,『關東萬馬堂』就已經被毀了。」蕭別離注視著他:「怎麼今日又出現了呢?」 馬空群那平和的眼睛忽然射出了厲光,直盯著蕭別離:「蕭老弟,十年沒見,你怎麼也信起那些江湖傳言?」 「江湖傳言?」蕭別離迎著他眼中的厲光。 「唯有小人才會造謠。」 「哦?」蕭別離說:「那麼也唯有小人才會聽信謠言?」 蕭別離也笑了:「這才糟糕,正人君子說起謊話來,是騙死人不償命的。」 「偶而一二,也無傷大雅。」馬空群笑著說:「你說是嗎?」 「可一不可二。」蕭別離說:「這種事怎麼可能嘗試第二次呢?」 「幸好我還知道,你這個人從來也不喜歡嘗試第二次的。」馬空群等自己的笑聲稍微小了些時,又接著說:「『天涯若比鄰』,這句話我覺得並不能用在我們身上。」 「哦?」蕭別離問:「怎麼說?」 「我們住得那麼近,又是生死之交,你都能十年忍心不來看我,這句話你又怎麼能叫我服呢?」馬空群又笑了。 蕭別離忽然仰頭長歎了一聲。 馬空群不明白他為何此時歎了這麼一聲,所以就問:「蕭老弟為何忽然歎了這麼一口氣?」 「十年的歲月雖然未曾讓你蒼老,可是卻令你得了健忘症。」 「健忘症?」馬空群一臉疑惑。 蕭別離忽然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腿:「馬老闆竟然忘了我的雙腿是殘廢的。」 他抬起頭來,注視著馬空群,又說:「我雙腿如能健步如飛的話,定然會來拜訪馬老闆了。」 馬空群當然聽得懂他話的意思,所以他臉色微微變了一下之後,馬上笑了起來。 「蕭老弟既然已有怪罪之意,我怎麼又能不聞弦而知雅意呢?該罰,該罰。」馬空群笑著說:「今天就讓我好好罰個夠。」 「講罰我不敢。」蕭別離笑了:「十年未曾好好喝過酒了,今天我倆就喝個夠吧!」 五 踩著昨夜的露珠,想起今天清晨和蘇明明的對話,葉開不由得笑了。 「現在天已微微亮了,我們可以出發了。」蘇明明對著葉開說。 「請你用單數,不要用雙數。」葉開笑著說。 「單數?雙數?」蘇明明一頭霧水:「這是什麼意思?」 「是我,不是我們。」葉開說。 「我?」蘇明明總算懂了他的意思了:「你想一個人去?」 「不是想,是肯定的。」葉開說:「這又不是去逛市集,人多熱鬧。」 「就因為危險,所以才要兩個人去,才好有個照應呀!」蘇明明說:「況且金魚昨夜說不定已去了『猴園』,那我就更有責任去找她。」 「那你就更不應該去。」 「為什麼?」 「如果『猴園』的人拿金魚來威脅你,你怎麼辦?」葉開說。 「我……」 「我就不同了。」葉開笑了:「我的心有時就跟鐵做的一樣,該硬的時候,我絕對不會心軟的。」 「可是你一個人去,萬一有什麼危險呢?」蘇明明關心地看著他。 「不會有危險的。」葉開說:「因為我是登門拜訪的。」 「登門拜訪?」 「是的。」葉開說:「與其翻牆而入,不如堂堂皇皇地從大門進去。」 露水雖然已浸濕了葉開的鞋子,但是他卻無所謂,因為從這裡他已看見了「猴園」的大門了。 天晴。 葉開走到「猴園」的大門前,才發現圍牆很高,大約有五六個人高,本來鎖著的大門,現在卻是開著的。 從外面看進去,可以看到庭院裡有一道九曲橋,橋下的流水迎著陽光在閃著金光。 橋盡頭外有個小小的八角亭,亭子裡有兩個人正在下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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