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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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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遠方的浮雲飄來,掩住了日色,西風捲起了木葉,白楊伶汀地顫抖。 馬空群的腰雖仍挺得筆直,但胃卻在收縮,就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他的胸與胃之間壓迫著,壓得他幾乎忍不住要嘔吐。 他只覺得滿嘴酸水,又酸又苦。 傅紅雪已走了。 馬空群知道,可是並沒有攔阻,甚至連看都沒有回頭去看一眼。 ——既不能攔阻,又何必看? 若是換了十年前,他絕不會讓他走的。 若是換了十年前,他現在也許早已將他埋在這山坡上了。 十年前從來也沒有人拒絕過他的要求,十年前他說出的話,從來也沒有人敢違抗。 可是現在已有了。 剛才他們面對面的時候,馬空群本有機會擊倒傅紅雪的,他的拳頭和十年前一樣快速,他自信可以將任何一個站在他面前的人擊倒。 然而剛剛他卻沒有動手。 為什麼? 是他老了?抑或是他有所顧忌? 他是不是真的馬空群? 是不是十年前的馬空群? 今日萬馬堂的一切和這些人,真的都是死後復活嗎? 多年來,馬空群的肌肉仍然緊緊的結實的,甚至連脖子上都沒有生出一點多餘的脂肪肥肉,無論是坐著,還是站著,他的身子仍如十年前般筆挺。 十年來,他的外表幾乎看不出有任何變化。 但是一個人內部的變化和衰老,本就是任何人都無法看出來的。 ——有時甚至連自己都看不出。 真正的改變和衰老是在人的心裡。 一個人只有在自己心裡有了衰老的感覺時,才會真的衰老。 馬空群忽然覺得很疲倦。 剛剛掩住日頭的那一朵浮雲已不知何時換成烏雲,天色更暗,似將有雷雨。 馬空群當然看得出,多年來的經驗,已使他看天氣的變化,就如同他看人的心變化一樣准,但他卻懶得回去。 他靜靜地站在新墳前,靜靜地凝注著石碑上的碑文:「愛女馬芳鈴之墓。」 這墳裡埋的真是馬芳鈴? 這秘密除了他自己和埋在墳裡的人之外,知道的人並不多。 這秘密已在他心裡隱藏了十年,就像是一根刺紮在他心裡,他只要一想起,心裡就會感到痛。 現在他的眼睛就有痛苦之色,是因為他想起了這秘密,還是傅紅雪拒絕了他的要求? 大地除了風聲外,並沒有馬蹄聲或是腳步聲,馬空群卻感覺到有人走上了山坡。 他知道是誰來了。 白依伶。 只有白依伶是唯一能跟他共享所有秘密的人。 他信任白依伶,就好像父親信任女兒一樣。 「他沒有答應?」白依伶走到馬空群身後,轉聲問著。 馬空群悄然地搖搖頭。 這個答案,白依伶仿佛早已知道,她見到馬空群搖著頭,她的臉上立即就露出了哀怨之色。 「我早就說過他不會答應的。」白依伶輕輕他說:「他如果是那種人的話,十年前他也就不會走了。」 馬空群抬起頭,看著天上的烏雲,輕輕地歎了口氣:「本希望他能帶你走,那麼我就沒有什麼牽掛了。」 「他如果真的帶我走,你不就違背組織的宗旨了嗎?」白依伶說。 「組織?」馬空群喃喃他說:「就是為了組織,我才希望你走。」 馬空群回身凝注著白依伶,抬手輕輕地撫摸她的臉頰,眼神中充滿了疼愛的關注。 「我走了你將如何面對組織?」白依伶說:「組織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瞭解?」 「也許你說的不錯,我已老了。」馬空群輕輕歎了口氣:「就因為我已老了,所以我才希望你活得快樂一點,希望你能離開這裡。」 他頓了一下,讓眼睛裡的那一滴欲出的淚水消失在眼眶內時,才又說:「至於組織……反正我已老了,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烏雲未消,驟雨未下時,酷寒卻已襲來了,一聲震耳的乾雷也已響起了。 聽到這一聲悶雷時,傅紅雪已走回到房門外了,這裡大地已全暗了下來,房內未燃燈,一片黑漆漆的。 傅紅雪從離開山坡到這裡腳步全未停過,這時他當然也沒有停的意思,可是他跨出的右腳卻仿佛被人擋住般的停在半空中。 他全身上下的汗毛在這一瞬間忽然一根很豎起。 四周靜悄悄的,一點什麼樣的聲音也沒有,傅紅雪為什麼忽然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四 無邊元際的黑暗,死一般的靜寂,沒有光,也沒有聲音。 傅紅雪在將要跨入房門的那一刹那,停止自己所有的動作,是因為他聽見了一種很奇怪的聲音,既不是腳步聲,也不是呼吸聲,而是另一種聲音。 一種不能用耳朵去聽,耳朵也聽不見的聲音,一種只有用野獸般靈敏的觸覺才能聽到的聲音。 有人在房內。 一個人。 一個想要他命的人。 一個帶著滿腔怨恨的人。 傅紅雪看不見這個人,連影子都看不見,但是他能感覺到這個人距離他已越來越近了。 冰冷的大地,冰冷的風,冰冷的刀。 傅紅雪已握住了他的刀,他除了緊握刀把外,不敢再動一下,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他的身子仿佛在逐漸僵硬。 天地間充滿了死一般的靜寂,忽然間,房內突傳來一陣急而尖銳的風聲。 傅紅雪十八歲起就開始闖蕩江湖,像是一條野狼般在江湖中奔浪,他挨過拳頭、挨過巴掌、挨過劍、挨過刀、挨過各式各樣的武器和暗器。 他當然聽得出這是暗器破空的風聲,一種極細小、極尖銳的暗器,這種暗器通常都是用機簧打出來的,而且通常都有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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