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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第五章 癡於刀的人

  一

  酷熱還未消盡,酷寒已刺骨而入。

  也只有在邊城這個地方才能享受到這種變化極大的天氣。

  明月還未升高,星辰還躲在浮雲裡,輪值交班的時間卻已經到了。

  看著撤班的人消失在無盡的夜色裡,林俊拉了拉羊皮祆的衣服,將脖子盡可能地縮著,一雙如鼠眼般的眼睛裡,帶著些恐懼地看著黑暗的四周。

  今天這個班,本來是胡三當班的,可是昨夜他死了,死在前往小鎮的路上。

  據說是被吸血鬼吸光血而死的。

  一想到吸血鬼,林俊的身子就不由得顫抖了一下,眼睛裡的恐懼更濃了。

  最近的萬馬堂幾乎是籠罩在一片驚駭之中,莫名其妙失蹤的失蹤,莫名其妙死的死,連那傳說中的吸血鬼都赫然出現了,有哪個不怕呢?

  所以一輪到當夜班的人,無不都帶著恐懼驚嚇的心情來輪值。

  不過有一點可安慰的是,今晚的月色很亮,林俊站的地方那根旗杆上又掛著盞很大的風燈。

  明亮的月光和風燈,多少給黑暗帶來了一點光明,所以林俊的心情就稍微踏實了一點。

  ——自古以來,黑暗豈非就是恐懼的根源?

  寒意隨著風而襲人了林俊的衣服內,在這種酷寒裡,如果不保持「動」的話,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保證就成了冰棍了。

  林梭左手緊握著長刀,原地慢跑了起來,右手已從懷裡拿出一小瓶燒酒,對嘴一灌就是一大口。

  等酒到了肚子裡,林俊才稍微覺得暖和一點,照規定,當值是不准喝酒的,可是又有哪個不喝酒?

  只要不誤事,不被看到,上司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當酒逐漸在瓶中消失時,暖意才擴散到全身,林俊停止了慢跑的運動,大概是酒的關係,或是這寧靜的夜色使他心裡的恐懼不再那麼濃厚了。

  林俊正準備靠著旗杆打一下盹時,忽然看見一條人影由黑暗中慢慢地浮了出來,就仿佛是由無數黑暗凝結出來的一樣。

  「誰?」

  林俊睜大眼睛,左右手的刀與酒瓶也互換地握著。

  「誰?口令!」

  人影沒有說話,卻發出陰森恐怖的笑聲,他的雙腳不動,人卻一直走了過來。

  林俊發覺這個人影竟是淩空飄了過來,就仿佛鬼魅在遊走般,他嚇得左手的酒瓶不覺得掉了下去,右手雖然仍握著長刀,刀尖卻抖得像風中的柳枝。

  一雙鼠眼般的眼睛已被恐懼所佔據了,林俊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你……你是……誰?」

  「嘿……」

  仿佛來自地獄的陰森笑聲,隨著人影的靠近而響亮。

  等看清這個人影赫然就是已死了的飛天蜘蛛時,林俊的褲襠竟然都濕透了。

  明亮的月光將飛天蜘蛛那蒼白的臉色照得更蒼白,將他嘴角的血跡照得更鮮紅,嘴裡的那雙長長的虎牙竟然發出如刀鋒般的光芒。

  臨敵偷跑的速度本是一流的林俊,此刻雙腿竟仿佛已生了根,只會抖個不停,竟然不知跑,眼看著那雙發出陰森光芒的虎牙靠近自己的脖子時,林俊才發覺一股刺痛由脖子傳遍全身,然後他的人就死了。

  血未被吸完,他的人就死了。

  林俊竟是被嚇死的。

  虎牙一離開脖子,飛天蜘蛛手上的兩根細竹筒立即插進林俊脖子上的傷口,然後馬上拿出一個大水袋接住由竹筒流出的鮮血。

  看著逐漸流滿的水袋,飛天蜘蛛的眼中散出了愉快得意的神情。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竹筒裡的鮮血就不再流了,飛天蜘蛛在等到鮮血已不再滴了,才將水袋拿起,紮緊袋口後,才將兩根竹筒拔出。

  看著「吸」光血的林俊,飛天蜘蛛得意地笑著。

  明天他們又會發現一個被吸血鬼吸光血的屍體。

  天氣不管再怎麼熱,寒意再怎麼冷,傅紅雪永遠都是那一身黑色粗布衫,外加一件已褪了色的皮襖。

  他這個人就仿佛是深山裡原始森林內的黑豹,不管天氣如何惡劣,變化多大,都永遠能適應、能生存。

  傅紅雪不但有黑豹般堅韌的身體,也有黑豹般敏銳的第六感官。

  對於周遭潛伏的危險和殺氣,甚至比黑豹的感觸還來得敏銳。

  寒夜未飛,昏燈已殘。

  傅紅雪躺在黑暗裡,躺在冰冷的床上,窗外邊城的夜風在呼嘯,他已倦。

  就在傅紅雪將睡未睡時,他忽然聽見一聲響,輕輕、輕輕的一聲響,就像是燈殘將撲滅時那麼輕的一聲響,在如此的風聲中,就算仔細聽都不大容易聽得到、聽得清。

  傅紅雪沒有聽見別的聲音,他什麼都看不見。

  但是,他身上每一個有感覺的地方,每一個有感覺的肌肉,每一根有感覺的神經都忽然抽緊。

  因為他已感覺到一股殺氣。

  殺氣是抓不住摸不到聽不見也看不見的。

  只有殺人無數的人和殺人無數的利器,才會有這種殺氣。

  只有傅紅雪這種人才會感到這種殺氣,他全身的肌肉雖然都已抽緊,但是他一下子就從那一張冰冷的堅硬木板床上躍起。

  就在他身子如同鯉魚在水中打挺般躍起時,他才看見了一道本來可以將他刺殺於床上的劍光。

  如果他不是傅紅雪,如果他沒有黑豹般敏銳的第六感官,如果他未曾有那些可怕而又可貴的經驗。

  如果他沒有感覺到那股殺氣,那麼他一定被剛剛那一道劍光刺殺於床上。

  劍光一閃,劍聲一響。

  劍沒有聲音,傅紅雪聽到的劍聲,是劍鋒刺穿床上的聲音。

  他聽到這一聲響時,劍鋒已經刺穿了木板,劍鋒刺穿的地方,本來應該是傅紅雪的心臟,可是現在劍鋒刺穿的只不過是一塊木板。

  不管這把劍是一把什麼樣的劍,這把劍一定在一個人的手上,不管這個人是什麼樣的人,這個人一定還在床下。

  傅紅雪身於淩空,全身上下每一根肌肉每一分力氣都已被充分運用發揮,他的身子忽然又一翻,然後就直撲下去,向一個他算准該有人的地方撲下去。

  他沒有錯。

  床下是有一個人,劍鋒還在床板間,劍柄卻已不在那個人的手裡。

  傅紅雪一撲下去那個人立即躍起,黑暗中,傅紅雪仿佛看見有道淡淡的刀光從那個人手邊閃出。

  這時傅紅雪的身子是下降式,全身潛在的力量已在剛剛空中扭身時用盡了,當他看到這淡淡的刀光時,他的舊力已竭,新力未生。

  這個來刺殺傅紅雪的人,無疑是高手中的高手,他算准了傅紅雪一定能躲得過他的第一劍,也算准了傅紅雪會撲向他的藏身之處,他當然算准了傅紅雪一定知道他在傅紅雪撲下時的一刹那間,無法將床板間的劍拔出。

  他更算了傅紅雪一定猜不到他還有另一把刀。

  這一刀,才是真真正正的致命一刀。

  人在空中,已無法再退。

  刀光閃出,人必亡。

  一刀揮出,淡淡的刀光映著刺客已有笑意的嘴角,他知道這一刀,傅紅雪絕對是無法料到,也無法閃開。

  料不到,閃不開,就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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