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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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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他,還有誰能叫我們這個小老頭跑這麼遠的路呢?」追風叟說:「不過就算他沒說,我們也會來的,因為你是我們的『小可愛』。」 「自從你走了以後,那兒好像忽然間少了什麼似的。」月婆婆笑著說:「他們兩個人的眉毛,好像忽然都打結了,成天皺著眉頭在下棋,一顆棋子舉起,停在半空中老半天,也不落子,兩個人雖然在下棋,卻仿佛在比賽歎氣。」 「你還不是一樣。」追鳳叟說:「成天躲在房裡,笛也不吹了,兩隻眼睛紅通通的。」 這兩個人的年紀都已經百歲了,說起話來,卻跟孩子沒兩樣,教人聽了,實在覺得好玩極了。 但葉開知道,這兩個實在是「很不好玩」的人,遠在葉開的爹娘還沒有談戀愛時,他們兩個人就已是江湖上的風雲人物了。 追風叟的固執,月婆婆的任性,也和他們的武功一樣可怕。 月婆婆任起性來,就算她要的是天上的星星,她也非摘下不可,追風叟如果認為你非死不可的活,那麼你就是躲到天皇老子的床下,他也非殺了你不可。 這兩個人突然出現在這裡,又和白依伶這麼親切,葉開覺得這件事越來越有趣了。 月婆婆仿佛也覺得葉開很有趣,她的一雙小小眼睛,此刻正笑眯眯地盯著他。 葉開從來也沒有覺得讓女人看是件很「不好意思」的事,可是現在地上如果有個洞,保證他一定馬上躲進去。 追風史也在看,他的目光銳利地從每個人身上掃過,最後視線停留在葉開臉上。 如果讓葉開來說,什麼比被一個女人看得「不好意思」更不好意思,他一定會說,同時讓兩個小小的小老人盯著看。 葉開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時,忽然聽見月婆婆在說:「小小伶兒,今天這幾個男的裡面,是不是有一個會成為你的丈夫呀?」 「我——」白依伶居然也會臉紅,居然也會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糟老頭,你看看我們的小小伶兒,居然也有臉紅的時候。」月婆婆笑著說。 「人家小女孩呀!」追風叟笑了笑:「哪像你,臉皮大炮都轟不破!」 「你的意思就是說我是厚臉皮了?」月婆婆故意板起臉孔。 追風叟馬上裝無辜狀:「我的意思是說你是美人,美人通常都不會臉紅的。」 拍馬屁的活,不管是年輕或半死的人,都是喜歡聽的,所以月婆婆的心花馬上怒放了。 追風叟趁著月婆婆側頭時,趕緊地向白依伶做個鬼臉,她也回了一個鬼臉,兩人目光相觸時,各自做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葉開也在笑,他是笑月婆婆明明看見了他們兩個人的舉動,可是卻裝作不知道。 ——這本就是做夫妻應該做到的事,有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比不讓步的好。 月婆婆無疑很瞭解這個道理,所以她裝作沒看見他們的動作,等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才開口說:「小小伶兒,不管你挑上的是誰,我們兩老這一關,他是非過不可的。」月婆婆隨即又笑著說:「不過我們不會大為難他,只會小小地考他三關而已。」 「三關?」白依伶仿佛比她未來的丈夫還急:「哪樣的三關?」「頭關當然是外表了。」月婆婆笑著說:「第二關嘛?當然是由我這個死老頭考考他的武功。」 她頓了一下,然後才接著說:「第三關當然是由我這個老太婆來坐陣了。」 「第三關是什麼?」 「檢查身體。」月婆婆說。 「檢查身體?」自依伶一怔:「怎麼個檢查法?」 「脫光。」月婆婆說:「當然是脫光呀!否則身體怎麼檢查?」「脫光?」這一下白依伶也嚇了一跳:「叫他脫光了衣服,讓你檢查?」 「是的。」月婆婆一臉正經狀。 「可是……可是他脫光了,你……你怎麼檢查?」白依伶不知用什麼詞句來講。 「一寸一寸地檢查。」月婆婆說:「否則我又怎麼知道他有沒有毛病呢?」 一個大男人脫光了衣服,讓一個女人來檢查,就算這個女人年紀已過了半百,但她總歸是個女人,這種事任誰都會不好意思。 三月婆婆的話,令每個人都嚇了一跳,尤其是葉開,因為月婆婆的目光,現在就仿佛是一雙靈巧的手,已經在剝他的衣服了。 她仿佛已認定葉開就是白依伶的丈夫,所以目光裡都充滿了檢查的意味。 葉開好不容易等到月婆婆的視線離開了他的臉上,才稍為地喘了口氣,然後他就聽見月婆婆在問白依伶:「小小伶兒,你選的是哪一位呀?」 白依伶一直垂著頭,紅著臉,靜靜地坐在那裡,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樣子,但嘴角已情不自禁露出了喜悅,她笑得就像是剛偷來了八隻雞的小狐狸。 她究竟喜歡的是誰?她會選上哪一個呢?每個人都在看著她,就連平時沉默寡言的傅紅雪,都忍不住地想看看她到底選的是誰?樂樂山剛剛仿佛已醉了,此刻卻忽然間清醒得要命,他那雙眼睛裡,充滿了年輕人的朝氣。 月婆婆見白依伶沒有作聲,又問了一次:「說呀!小小伶兒。」白依伶頭垂得更低,臉更紅了,顯得又難為情、又可憐的樣子,費了半天勁,才從鼻子裡「嗯」了一聲,輕得就好像蚊子在叫。 但是這麼輕輕的一聲,卻已令樂樂山的心都快掉出來了,全身都軟了,差點就跌到桌子底下去。 「到底是誰?」月婆婆「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地又問:「你總要說的吧?」 一直在旁邊微笑觀看的馬空群,忽然開口:「伶兒遲遲未說的原因,我大概可以知道一點。」 「什麼原因?」月婆婆說。 「她怕被她選上的人,不答應呢?」馬空群笑著說。 「誰會不肯?」 「萬一有人不肯呢?」馬空群說。 「誰不肯,不答應,我們就殺誰。」追風叟笑容一收,目光從每個人臉上移過:「我的話,各位大概聽清楚了吧?」 這麼好的條件,這麼好的靠山,人又長得漂亮極了,有誰會不答應呢?葉開知道有一個人一定不答應的,因為他已看見這個人站了起來。 傅紅雪冷冷地站起,一言不發轉身要離去。 月婆婆臉色一變:「你要幹什麼?」 傅紅雪雖然停止了腳步,頭卻沒有回,只是冷冷地說了三個字:「夜深了。」 說完了,他又用那奇特笨拙的步法,走向門口。 月婆婆的目光剛露出了厲光,追風叟的人已忽然間到了門口,擋住了傅紅雪的去路。 夜深了,是睡覺的時候了,也就是說,不答應的意思,傅紅雪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每個人都懂他的意思,追風叟更聽得懂了。 他擋在門口,一雙小小的眼睛裡雖然沒有發出像月婆婆那樣的厲光,卻已充滿了殺氣。 門被擋住,傅紅雪只有停了下來,他那雙冷漠卻又帶著元邊寂寞的眸子,正冷冷地迎向追風叟的目光。 大廳一下子靜了下來,本來是歡樂的氣氛,刹那間變成了殺氣騰騰的戰場。 在這種情形下,照理說應該是做主人的馬空群出來打圓場,然而,葉開卻發現他正笑眯眯地坐在那兒,一點勸阻的意思都沒有。 傅紅雪雖是一動也不動地站著,他的左手卻青筋已突起,那雙冷漠寂寞的眼睛裡,又拂上了一抹痛苦;一抹深遠古老的痛苦。 追風叟目露殺機,臉卻在笑:「閣下是不是想睡了?」 「是。」簡單地回答。 「想睡就是不答應了?」追風叟又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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