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公孫夢 > 血字真經 | 上頁 下頁


  引子

  天空似墨。

  一盞豆油小燈,搖曳在一間空蕩蕩的室內,晃動著一個漆黑的身影。

  油燈前,一個年邁老僧正伏案疾書。

  他在抄一份經卷。

  落在白紙上的筆,無聲息地遊動著。

  寫出來的字,赫然竟是血紅色!

  他的筆尖是紅色的,一個雪白的小瓷杯裡,盛的就是蓋過杯底的一小攤血!

  這血是從哪兒來的?

  莫非老僧殘害人命,取血抄經?

  不!血是他自己的。

  他以自己的鮮血作墨汁,抄寫《大菩薩藏經》已經五年了。

  此經為唐玄奘從印度取回真經後,首次譯出的佛經,共二十卷。

  五年來,他以針刺舌,割指,每夜抄寫數百字。

  其實,他已經抄完了經卷。

  三個月以前,他寬慰地書完了經卷的最後一個字,並在卷末署上自己的法號:去惡。

  那麼,他現在抄的是什麼呢?

  《大菩薩藏經》最後一卷仍翻開著。若有人偷窺,定然當作他仍在抄寫經卷。

  然而,他並沒有抄經。

  他寫的是自已的武功心得。

  這本是違反他的初衷的。

  按他出家時的想法,他永遠不再談武,要把武功徹底從心中泯滅掉,讓佛經在心中佔據一切。

  他出家已經十年了,武功在他心目中的確已經平談若水,他已經習慣於把自己當作一個從未習過武的普通和尚。

  可是,在他耗費如此多的精血抄經,體衰力竭之際,為何又一改初衷要把他的武功戀戀不捨地筆錄下來呢?

  而且,依然用的是自己的鮮血!

  自然,他有過一番殫精竭慮的思索。

  起初,他以為自己的一生,就是給武功毀了的。所以十年前剃髮為僧後,自號「去惡和尚」。下決心忘掉武功,忘掉過去的一切。

  出家前,他的俗名叫郝傑,因喜著玄衣,出道不久,就被江湖朋友起了個「玄衣俠」的美號。

  可是,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俠」字變成了「修羅」二字了。

  他何嘗不是秉承師訓,行俠江湖,仗義扶危?

  「阿修羅」是神,可惜是惡神。

  惡神與魔鬼又有多少區別?

  從「俠」到「魔」,他畢竟走了很長的一段路了。

  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從倍受崇敬的俠客,變成人人懼怕的兇神惡煞了。

  他原先並不知道。

  《周易》中有句話:「日中則昃,月盈則食。」

  就是說日當頂後就要向西偏移,月滿後就要虧缺。

  難道他就是這樣由盛而衰,從正到反,由「俠客」而「修羅」的嗎?

  為什麼有一些名頭和他相仿的俠義道之人,仍然保有他們的美名呢?

  老子曰:「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

  不明和不彰都是一個意思。

  只相信自己,自以為是,剛愎自用,不正和盲人一樣,視而不見了嗎?

  的確如此。

  他沉醉於在世上獲得的美名,沉溺在武功無敵的喜悅中,只要風聞不平或是有人訴冤告狀,他便要顯示自己的俠義精神和精湛絕倫的武功。

  在他周圍麋集了一夥讒佞小人,如眾星拱月般緊緊跟著他,讚語如潑水般拼命向他潑灑,以致他昏昏然、欣欣然,幹出了許多使他悔之不及的憾事,誤傷了不少俠義道的人士。

  最不該的一件事就是,他受小人挑撥,硬要找少林住持普善大師比武,說是老和尚在背後詆毀他的清譽。

  普善大師穩沉持重,堅不比武,口頭上認輸,實是謙讓已極。

  他在狐朋狗友的攛掇下,出手傷了監寺普濟大師和幾位高僧,硬逼著普善大師動了手。

  普善大師身為少林掌門,武功豈是泛泛之流?

  結果在激戰數百合後,他以師門絕技『羅漢鎮魔十三爪」中「鳳凰抖翅」一式,出其不意一個反撩,抓下了普善大師的一片袈裟,挫辱了這位德高望重的高僧。

  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威望也由此下降。

  他躊躇自滿、不可一世。

  從此,他對事理不「明」不「彰」,竟然到了「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地步。

  與他結伴同行的江湖紅粉知己,青鳥神劍潘翠環終於忍受不了,來個不告而別。從此杳無音訊。

  這事深深刺傷了他,因而變得更加暴躁蠻橫,正直的俠義朋友,紛紛與他遠離。

  他越來越按自己的喜怒行事,脾氣異常乖張,動輒殺人傷人。傷的都是武林高手,死的都是黑白兩道的頭面人物。

  他不是修羅是什麼?不是惡鬼又是什麼?

  人們遠離他,他也遠離人們。

  出家前的一年,也就是十年前,他一人遊覽黃山。

  他記不起自己是第幾次到黃山。

  但有兩次他終生難忘。

  這兩次都有麗人相伴。

  麗人就是千嬌百媚的潘翠環。

  真是」西風吹面立蒼茫,欲寄此情無雁去。」

  他忘不了潘翠環的一顰一笑。

  可是,他又到哪裡去尋找她?空有一片深情,可此情卻難寄啊!

  山水依舊,玉人已杳。

  他想碰碰運氣,能不能在黃山與她破鏡重圓?

  這一天,他攀越天都峰。

  忽然,從怪石磷峋的山崖邊,跨出一隻似馬非馬,似驢非驢的怪物來。

  咦!這不是天馬麼?

  你看它,頭象羊,耳卻是驢耳,頸背上卻又有馬鬃毛,四隻腳活象牛蹄。

  道教始祖太上老君,乘的坐騎不就是它嗎?日行千里,四蹄生風,端的是難得一見的活寶貝啊!

  他立即施展草上飛輕功,向天馬追去。

  天馬奔跑之疾,虎豹糧等猛獸都是望塵莫及,它發現有人追趕,立即加力迅跑。遇有溝渠懸岩,便騰空而過。

  他又驚又喜,決心將它追上制伏,拿來當一匹坐騎。

  天馬沒命地躥高伏低,直往天都峰頂馳去,躲開了他的幾次躍撲。

  他也曾一躍七八丈,想堵在它的頭裡。但天馬異常機警,立即從斜刺裡繞過,讓他堵了個空。

  有兩次他已堪堪追上,不料天馬忽然一個急轉,用它頭頂上的兩隻利角、電掣般向他頂將過來。

  他要是武功差那麼一點,定然措手不及被它頂兩個窟窿。

  閃身避過之後,他驚出了一身冷汗,一股無名火起,立即以羅漢混元功,打出兩掌。

  兩股渾厚無比的罡氣。將山石擊得碎裂飛濺,可都被天馬靈巧避過。

  這一來,激起了他那高傲已極的秉性。

  哼!連一隻天馬都制伏不了,他還算什麼玄衣修羅。

  他猛提一口真氣,「嗖」地躍出八丈,未落地時在半空轉身,打出兇猛至極的劈空掌。

  那天馬正拼命前蹄,正好送到他劈空掌力之下,眼看它就要腦漿迸裂,倒地而亡。

  哪知就在千鈞一髮之際,突出意外。

  忽聽一聲沉喝:「住手!」

  隨即一股柔風從他身旁吹過,他打出的剛勁罡風,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馬一刻不停,從他身旁一閃而過。

  他沒有再動手。

  縱橫江湖三十年,他從未遇到過有這般深厚內功的武林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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