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公孫夢 > 血染楓紅 | 上頁 下頁
六一


  揮動的手酸了、軟了、麻木了,再抬不起來了,可是,他那模糊的雙眼中,似乎有一條上朔的客船往岸邊來了。

  是眼花?還是幻覺?

  他不知道,他已經昏過去了。

  當他醒來時,第一眼所看見的東西是白糊糊的一片。過了一陣,他總算看清了,是一塊白布。

  白布?哪來的一塊白布?

  眼皮是如此沉重,像掛著兩錠鐵,他合上了雙眼,心裡卻想著頂上那塊白布,過了好一陣子,他又睜開雙眼,這次才總算看明白了,這是一頂帳子。因為他意識到自己是睡在一張床上,身上蓋著一床被子。

  一陣淡淡的喜悅湧進了心裡,總算沒有死,他得救了,一定是被一位好心的人救了。

  一陣腳步聲,有人進來了。

  他用力轉過頭頸,瞧瞧救命恩人。

  「啊,公子,謝天謝地,你總算活過來了,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僕役,皺紋滿布,一臉慈祥。

  「救命恩人,在下……」他張嘴說話了,但連自己也聽不到聲音,—只好不說了。

  老僕喜孜孜走了。俄頃,老僕帶著一個五十多歲的商賈模樣的人走進來。

  這位富商身體壯實,兩眼炯炯有神,他見鐘吟望著他,便點點頭:「小兄弟總算醒過來了,一條命總算保住,待喝些稀粥,多將養些日子,慢慢就會康復了。」

  鐘吟說不出話,只將頭微微動了動,表示聽懂了。

  富商又對老僕道:「熬些稀粥喂公子,小心侍候!」

  老僕連連稱是。

  富商又點點頭,出艙去了。

  過了四五天,鐘吟覺得身體好得多了,已可以坐立起來,又過兩天,便能慢慢行走了。

  和老僕談起,才知道他在船上足足昏迷了三天,幸而他家老爺略懂醫道,以針灸替他治療,又把上好人參煎湯喂他服下,總算救了他一條小命。他家主人姓陳名子鈺,早年開設鏢局,至中年厭倦了武林生涯,遂改行經營絲綢布匹生意。此次至金陵進貨,順便帶小姐陳竹韻一遊。返回時,因那天天氣甚好,老爺與小姐在甲板上閑坐,偶見有人在江岸岩石上揮手,便命水手搖船靠岸,鐘吟才算得救。

  鐘吟對陳子鈺一家自是十分感激,決心他日圖報。

  這天上午,他閑臥艙中,窗外江風習習,他覺得頭暈之狀稍減,又取出那只雞身人面的怪玉來把玩。他翻來覆去仔細端祥,覺得這玉雕的人臉有些個古怪。這不是今天才有的感覺,從他精神好起那天,因為無事可供消磨時間,又無人可與之交談,便只能取出這只怪物來觀賞、琢磨。這怪物若不是有些古怪,神魔教何以出動如此之多高手來奪此物。經過三四天不停地研討,總覺得此物人臉部分有些令人難以捉摸的東西。

  首先是那對眼珠,那對眼珠本應與兩邊臉頰一樣,一綠一白才對,但若不仔細揣摩,乍看也是一綠一白,只有長時認真觀看,才發現並非如此。乍看之所以是一綠一白,乃受原玉顏色映照之故,實際雙眼應為透明無色,而眼中那兩粒眼珠,則是略泛淡紅色。

  其次,兩半人臉也有異狀,似佈滿了極細微釣塵灰微粒,極似一些針點,若不仔細當然也不會發現。這些針點之細微,肉眼難辨,不僅臉上,連額頭上似乎也有。

  再其次,兩片嘴唇與人有異,下唇較長而略尖,上唇則短,與人一致。下唇尖處,極似壺嘴,難怪人面有給人猙獰之感。

  最後,兩隻雞足雞爪上,也似有針點。雞膊以下雞身,似也如此。

  他想,這些針點大概是年深已久沾上的汙跡,待以後放置清水中仔細擦洗和浸泡一番,大約才可除去。

  他最注意的是兩隻人眼,但還不能悟出究竟。

  此刻,又將「鳧」放置腹上,閉目靜思。

  忽聽一陣腳步聲響,連忙將「鳧」收入懷中,整整衣襟,待欲坐起,門簾一飄,老僕陳福笑迷迷進入艙室,手上抱著一件錦衣。

  「公子,這是老爺所攜換洗衣服,請公子更衣後,老爺有請。」陳福笑道。

  「這……」鐘吟有些不好意思,怎好穿別人之衣。

  「公子,你身上的衣服十來天未洗,也該換換了,老爺說,恐怕不合身,但在船上也只有將就些了,待到蕪湖後,替公子另裁新衣。」陳福說完把衣服留下,笑嘻嘻走了。

  鐘吟只得換上了這身褐色綢衣,又將頭髮略微梳理,這才慢慢走出艙門。

  一出艙門,頓感清新之氣撲面而來,精神為之一爽。舉目四眺,兩岸風光旖旎,風和日麗,田壟之上,阡陌縱橫。

  「公子,這邊請!」陳福已從前艙過來。

  鐘吟這才知道自己住在後艙,便隨陳福走往前艙。

  這條船長約七八丈,客貨兩用,被陳子鈺全部包下。陳子鈺住前艙,中艙住小姐及隨身丫環。

  鐘吟來到前艙,陳家父女已在等候。

  鐘吟雙膝欲跪,卻被陳子鈺事先防備一把扶住,道:「公子,休得行此大禮!」

  鐘吟哪有氣力堅持,只好道:「恩公不受在下大禮,在下于心何安?且受在下一拜。」

  陳子鈺道:「公子並非俗人,也就不必拘於俗禮了,且請就座一敘。」

  鐘吟道:「大恩不言謝,鐘吟銘記心中,當世必報宏恩!」

  陳子鈺道:「好說、好說,這就請坐下吧!」

  鐘吟無法,只得坐了客位。

  那陳小姐從他進來起,便十分注意於他,見他穿著父親的長裳,略嫌寬大,似掛在個架子上似的,不禁偷偷抿嘴一笑。

  鐘吟則目不旁視,還未瞧清小姐面貌:

  陳子鈺替鐘吟介紹了女兒:

  「此乃小女,小名竹韻。」

  鐘吟起身致禮,陳竹韻也微帶羞澀還了禮。

  陳子鈺當下命老僕端來酒菜,請鐘嶺同飲。說是為鐘吟康復,聊表慶賀。

  鐘吟十數天來由稀粥而稠粥而軟飯,由素菜而漸葷腥,不敢多沾酒,只略飲一口,以表謝忱?陳小姐更是滴酒不沾,只為二人把盞。

  陳子鈺道:「你我相逢,也是有緣,下午船便靠岸,請相公到敝處盤桓,再請大夫治療,當可恢復神儀。」

  鐘吟身體虛弱,確實不能上路,雖說蕪湖到金陵並不算遠,若無人護送也難起身。

  當下謝道:「只是叨擾府上,在下愧疚難安,恩公……」

  陳子鈺濃眉一皺:「公子開口恩公、閉口恩公,叫老朽何以自處?這樣吧,你若不嫌棄,就叫老朽一聲伯父如何?」

  鐘吟立即起立長揖:「伯父在上,請受小侄一拜!」

  陳子鈺不由笑道:「真有你的,哪能這麼左一拜右一拜,如此多禮,連話也談不成了。」

  陳小姐掩嘴「噗哧」一笑,卻不言語。

  陳子鈺又問了鐘吟的家世出身,鐘吟只說家住某地,父母病故,跟爺爺長大之類常情,未將劍神大號抬出,也未講自己習藝。

  陳子鈺道:「賢侄,你本讀書人,為何在江岸上……遭厄呢……」

  他不好說為何在江岸上待斃,換了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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