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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病叟卻診義奴侍藥(2)


  方子壽藹聲說道:「莊大夫說你老這病很重。他說得很有道理,他說你老這是傷寒病。」

  太極陳微微一笑道:「他說我是傷寒?」

  方子壽道:「是的。這莊大夫醫道實在高明,剛一診,就知道你老身體很壯實。他說得這種病,就怕病人身體壯實,越壯實,病越重。」遂將莊大夫的話學說了一遍,又把莊大夫敬重老師,用心診治的話,描述一番。以為師傅既知病重,必然樂於服藥,大夫誇他康強,敬他為人,必然教他聽著順心。

  不意太極陳反不耐煩起來,從鼻孔哼了一聲道:「胡說!就憑我會得傷寒?常言說:『氣惱得傷寒。』我哪裡來的氣呢?別聽他胡說了。我這不過是凍著點,重傷風罷了,酸懶兩天,自然會好。家裡還有紅靈丹,我聞上點,打幾個噴嚏就好了。」

  等到啞巴把藥煎好,又斟一杯漱口水,小心在意的端了進來,太極陳一皺眉道:「快端出去,我不喝這苦水!」

  太極陳執意不肯服藥,在跟前的幾個弟子束手無計,家眷們出來進去的著急。越著急越勸,而太極陳越不耐煩。太極陳的妻室陳老奶奶更不放心,帶著兒媳,前來視疾。太極陳的靜室一向不准女眷入內的例竟被打破。

  太極陳惱了,竟把身邊的一隻水碗摔在地上,厲聲說:「你們要怎麼樣?我還沒死呢。你們老娘們擦眼抹淚的來做什麼?」

  陳老奶奶不敢惹太極陳生氣,只得囑咐孫兒和徒弟們輪流侍護,勉強帶著兒媳出去。

  這個老婆婆也是有脾氣的人,不由恨得拭淚罵道:「這個老橛把棍子,實在氣人,有病不吃藥,該死!死了也不多!」

  可是夫妻情重,到底不放心,每于太極陳睡熟的時候,偷偷溜進來,摸一摸頭,按一按脈,汪著眼淚,向服侍人打聽病情。太極陳的兒子沒在家,孫兒年紀小,女眷不准進病室,服侍他的,只有委之于門徒和長工們。

  太極陳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又把莊大夫請來。莊大夫聽說上次的藥沒肯服用,便不甚高興,當下就辭不開方。好不容易的經耿永豐再三央告,方才處了一個方,告辭而去。

  太極陳臥病在床,燒得很厲害,自然心虛怕驚,服侍的人動靜稍大,就驀然地把他驚醒。而且病人氣大,看著人個個都不順眼,幾個門徒都挨了罵。太極陳最怕他們虛嚇,最不愛聽病重,而他們不知不覺帶出擔憂的話來,太極陳聽見了更討厭。而且有病不耐煩,耳邊喜歡清靜,這些服侍人好像得了話癆似的,噓寒問暖,不時在耳邊絮聒。氣得太極陳嚷道:「你們不說話行不行?我還沒病得人事不懂,用不著你們瞎嘀咕,瞎小心!」

  他又罵方子壽道:「看你很機靈,怎麼也蠍蠍螫螫的!」

  他又罵耿永豐道:「我渴我會要水,我冷我會蓋被,你們就不許教我歇一會兒麼?怎地我剛剛閉上眼,歇一會,你們的事就來了?」

  太極陳嫌他們服侍得太瑣碎了。罵得耿永豐、方子壽,相視無言。

  太極陳翻了個身,身子向裡道:「你們這叫服侍病人,還是給病人添病?一個一個的都這麼虛喝,你們就不會裝啞巴嗎?」

  太極陳性本孤僻,一有病,又不肯吃藥,性情越發古怪了。門徒們、家人們,都被罵得亂迸,不知如何是好。然而那個啞巴卻服侍得很對勁。

  太極陳最怕人問長問短,而啞巴不會說話,自然也不會問了。太極陳最怕人勸他吃藥,啞巴不會說話,自然也不會勸他。老黃、小張這幾個長工們輪流守了兩夜,全是氣粗手笨,睡熟時鼾聲大作,反把病人吵得不能安靜,他們都被太極陳驅逐出來,不准再進屋了。

  白天,太極陳由徒弟們照應,晚間只有啞巴路四服侍。啞巴並且非常的驚醒,夜間不論什麼時候,太極陳只稍微一轉側,啞巴立刻起來,看一看,聽一聽,用什麼,立刻遞過來,有時不用指使,只看意思行事,頗有眉聽目語的機靈,太極陳被他照應得很舒服。

  耿永豐、方子壽到內宅,告訴陳老奶奶說道:「師傅教啞巴侍候得很好,師母放心吧。」

  陳老奶奶道:「哦,啞巴很有良心!」

  耿永豐道:「可不是,師傅沒白救了他,他盡心盡意的侍候著。你老沒留神嗎?這幾夜把啞巴的眼都熬紅了。小張這東西總怕老師把傷寒病傳上他,教他服侍,他總躲躲閃閃的。這啞巴卻不怕,真算難得。」

  陳老奶奶一聽,很是感動,把啞巴叫來,勉勵了幾句,又吩咐白天由大家照應病人,只晚上教啞巴值夜侍候。又告訴長工老黃,不要叫啞巴做別的事了。

  太極陳這三間靜室,是兩間通的,只有一個暗間。因為太極陳性喜敞朗,所以便住在這兩間通連的,屋內靠南放著長榻。那暗間雖設床榻,他卻不在那裡睡。啞巴終夜侍候,只把一張圈椅放在屋隅,前面放一張方凳,半躺半坐的閉眼歇息。耳邊只一聽太極陳轉側有聲,立刻就過來看看。太極陳這一場病,把啞巴熬得面無人色,可是依然不厭不倦,盡心服侍起來,比太極陳的子孫、門人,以至別的僕人要強得多。

  太極陳已經有數十年的功夫,暗中調停氣功,以禦病魔,滿想以自己的靜功毅力,一定可以袪除外邪。無奈尋常感冒好辦,這回卻是傷寒症,最厲害的傳染病!他又拒不服藥,病勢來得又兇猛,太極陳運氣功以鬥病魔,兩相抵抗,只支持了幾天,到底支持不住,氣一餒,終於病得起不來了。家人們弟子哀求他服藥,太極陳昏睡中,依然搖頭。

  太極陳的孫兒捧著藥碗,三弟子耿永豐拿著一杯漱口水,啞巴端著痰盂,眾人環繞在病榻之側。陳老奶奶藏在人背後暗暗抹淚,太極陳還是不肯喝藥。弟子們不敢再勸,一勸就罵。陳老奶奶暗命兒媳上前哀告公公。

  太極陳對兒媳是很有禮的,當然不好罵,可是他迷迷糊糊的還是說:「別麻煩我,你們出去!我心上亂得慌。」

  此時,太極陳身上不斷發燒,兩耳有時發聾,面目已見枯瘦了,急得陳老奶奶說:「他還不吃藥!這可沒法了,我們只好灌他了!你們瞧,他都改了模樣了。偌大年紀,怎地還耍年輕脾氣!」

  不想太極陳到底與常人不同,就到此時,他還聽得出來,嘶聲說道:「又是你在搗亂,給我出去!」伸手把枕頭抓過來,要砸陳老奶奶。眾人趕忙勸阻。

  大家走出來,來到內宅,紛紛議論,人人著急。陳老奶奶回頭對耿永豐道:「老三你看看,你師傅這病到底怎麼樣?我瞧著很不好。」說時又掉下淚來。

  耿永豐皺眉道:「不吃藥,反正不易好。想什麼法子呢?」

  方子壽道:「師母別著急,我想了一個法子,可以把這藥煎成大半碗,混在茶飯裡,一點一點的給老人家喝。」

  耿永豐搖搖頭道:「藥味很濃,那怎能嘗不出來?」

  方子壽道:「咱們想法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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