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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劣徒遭誣恩師援救(1)


  陳清平這個四弟子方子壽,是離著陳家溝子四、五裡的地方,方家屯的大財主,家裡很有幾頃田。方子壽是庶出的獨生子,父母十分鍾愛。但有家產沒有人,時常受鄉人的欺侮訛詐。方子壽的父母一心教子習武,練出本領來,好頂立門戶。費了很大的事,託付了那跟太極陳相識知己的朋友,拜求收錄,幾次三番的請托,才得把方子壽拜在陳老師的門下。

  不過方子壽只有鬼聰明,沒有真悟性,所以在太極陳門下數年,對於這名重武林,為南北派技擊名家所驚服的拳術,竟沒有多大成就。陳清平儘管不時的督責,只是方子壽限於天賦,無可如何。幸仗著他善事師傅,必恭惟謹,故在功夫上儘管沒有多大的進步,但尚不致過於為太極陳所憎。後來太極陳看透方子壽不能再有深造,遂教他自己慢慢的鍛煉,擇日命他出師,知道深邃的內功不是他所能學的。

  這方子壽入師門有七年,算是出藝了。在太極陳門下,頂數他沒本領,可是他所學得的功夫,拿出來與別派的技擊家相較,已竟高人一等了。方子壽雖然出師,不再隨著老師下場子,可是感念陳老師傅的教誨之恩,終不敢忘,逢年遇節,孝敬不減當年。每隔十天八天,必要來看看老師,或者帶點新鮮的禮物。老師不吃,就拿來散給太極陳的子孫眷屬,對於同門也很親熱,以此他倒有人緣。

  不料在方家屯中,有一家私娼寮很是聲名狼藉,聚賭賣淫,實為方家屯全屯之玷。方子壽早想把這私娼寮趕走,只是父母不教他多事。恰巧有個表弟張文秀,受歹人引誘,在這私娼寮中,一場腥賭,被人詐騙去數百金,還教人飽打一頓,趕逐出來。這表弟氣忿難出,找了方子壽來,哭訴著教方子壽給他出氣找場。

  方子壽年輕性躁,並且早想驅除這班雜亂人,遂立刻帶著表弟張文秀,找到私娼寮中,打了個落花流水,當場揚言:「限你們三天以內,趕緊搬出方家屯。只要不走,教你們嘗嘗方四爺的手段!」這不過是一句虛聲恐嚇,說過就完。

  當時方子壽欣然回來,不料竟於打架的第五天上,這私娼寮中突然出了血案。那私娼的本夫,跟九歲的養女,及一個幫閒的侄子,竟被人殺死,那女的也被剁了兩刀,卻不是致命傷。事後緩醒過來,報了地面,這私娼到案告發,一口咬定,是本屯方子壽率人作的案,縣裡把方子壽捕去,認為方子壽有殺人重嫌,身陷囹圄,數遭刑訊。方子壽家裡的人惶惶無計,一家子痛哭號啕,來向太極陳求救。

  陳清平起初也很驚駭猜疑,後來仔細打聽,才曉得方子壽實在冤枉。太極陳念在師徒之情,況又關切著本派的清白之名,遂竭力的奔走營救。陳清平曉得要將方子壽這場命案罪嫌洗刷淨盡,第一固然要請託人情,但最要緊的還是搜出反證來,才找出真凶來。

  經過數日的奔走,太極陳竟已找出強而有力的證據來,證明了血案發生那天,方子壽從午夜就在鄰村一個親友家,給人作中證,書立租地的文契。等到字據立好,中保畫押之後,那租地的戶主又為酬謝中證,把幾個人都邀到城裡,一同吃酒玩樂,鬧了一個晚上。沒想到二更,方子壽的嫡母又舊病複犯,派人把方子壽找尋回來。方子壽在城內,請了本地名醫莊慶來,一同到家,醫藥雜陳,直忙了一通宵,才套車把莊醫生送走。血案發生這晚,方子壽所作所為,存身所在,都有人證目睹,他焉能分出身去殺人?不過這些證人都是各有正業,誰也不肯出頭作證,跟著過堂聽審。

  方子壽的嫡母驚嚇得老病加重了,他的生母也只知道啼哭。他的父親又是個鄉下富農,一生怕官怕事,遭上人命官司,竟束手無計,只知道托人行賄,竟花了許多冤錢,於案情毫無益處。

  陳清平慨然出頭,把這些證人用情面托了,衙門內上下也全打點了。就是苦主方面,也輾轉托人破解,不要因為銜恨方子壽,反倒寬縱了真正兇手。那個被砍受傷的妓女,卻還一口咬定了方子壽,雖許下錢財,她仍疑疑思思的。陳清平勃然動怒,轉向官府極力疏通。直忙了兩個來月的功夫,才將方子壽這一場人命官司摘脫開了,由仕紳保釋出來。方子壽出獄之後,切骨的感激陳清平老師,登門跪謝,涕淚橫頤。

  陳清平見他一場冤獄,打得人已瘦削了一半,又是痛惜,又是痛恨,把方子壽徹頭徹尾罵了一頓,並且說:「從此以後,不許你再說是我的徒弟了!我的徒弟沒有跟娼寮龜奴打架的!」切齒拍案的數落。

  方子壽跪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自己發誓賭咒:「從此力改前非!師傅管教我,搭救我,我若再招惹是非,我就連畜類也不如了!」

  太極陳之妻又從旁講情。太極陳嘆息了一陣,方才寬恕了他,並且警告說:「再聞方子壽有打架鬥毆的事情,不論有理無理,立即逐出門牆。」

  方子壽也惴惴的答應了。

  但是陳清平雖把徒弟搭救出來,而悠悠之口勢可鑠金,全鎮裡說什麼話的全有。有的人明白真相,曉得這是件妒姦情殺,便說方子壽實在冤枉。可也有人說方子壽咎由自取,誰教他橫行霸道,恃勇惹來呢!更有人說得格外離奇,以為方家到底有錢有勢,血淋淋的一場命案,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居然靠著銅臭薰天,把一場血案洗刷淨了。哼哼,銀子錢,非等閒!

  而實際上,方子壽家本富有,這場人命官司,方子壽的父親又當真花了不少冤枉錢。這些閒話,方子壽當然不會入耳,卻被太極陳聽見了,心上異常著惱。這似是而非的道路間言,最足混淆聽聞。照這個說法,方子壽一條命是花錢買出來的,太極陳就不啻作了過贓行賄的人。陳清平孤介之性,哪堪忍受?而謠言可畏,欲辯無從,人們信口拿來當作談資,就想聲辯,也沒人來聽。陳清平以此悒悒不樂。到底這暗娼的本夫,是教誰給殺害的呢?若不訪個水落石出,方子壽的名聲總是有玷,而太極門也無形中被污辱了。

  太極陳在地方上是一個有身份的紳士,他心想把這娼寮兇殺案研究一下,要訪出那個真凶來,給自己徒弟洗去不白之冤。但他雖精武功,卻與下流社會隔閡,當真的化裝私訪,夜探娼寮,他又覺得太猥褻了。每天清早,起來到野外漫遊,吐納導引,日課已罷,他就仰天微喟道:「這件事該當怎麼下手呢?」

  太極陳曾經把方子壽找來,將謠言告訴了他。方子壽立刻暴怒起來,似要找人拼命,可是又不知應該找誰。

  自經這番變故,方子壽的父母又禁制他,不教他無故出門。方子壽的嬌妻也曾哭勸他:「剛打完人命官司,在家裡避避黴氣吧,沒的又惹爺娘著急!」他的嫡母怎樣憂急臥病,他的生母怎樣天天對佛像焚香,將呻吟哭禱的慘像,學說給他聽:「你別出門啦!」那麼,就教方子壽自訪兇手,也是訪不出來,辦不到的。

  但是方子壽儘管鎮靜不動,心緒卻非常躁惡。他也曾思前想後,盤算過:「身受師恩,七年教誨,涓滴沒報,如今反惹出一場是非來,教臭娼婦反咬一口,帶累得師門也蒙受不潔之名。若不洗刷清白了,我還有何面目見同門的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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