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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獻贄被拒負氣告絕(2)


  長工老黃安慰著道:「何必跟他嘔這個氣,別處好武術多著呢。再投奔別人,絕沒有這麼不通人情的!楊爺,你別生氣,你歇一會兒,喝碗茶。」

  露禪道:「謝謝你,這就很給你們幾位麻煩了。黃大哥,我托你點事。實不相瞞,這次我到河南來,投師學藝,所有親戚朋友全知道了,只大家給我送行,就熱鬧了好幾天,全期望我把武術練成了回去。如今碰了釘子回家,黃大哥,你替我想想,我有什麼臉兒見人?我想陳老師傅一定是聽了別人的讒話,所以這麼拒絕我。我打算過幾天,再想法子疏通疏通。現在把這四色土物留在這裡,回頭煩你給他老人家拿去。就提我這次因為不回家,還往別處去,提著太麻煩了。就算不拜老師,這作為一點敬意,也不至於教你們受埋怨。」

  老黃很是猶豫,露禪不待他說回駁的話,立刻道了聲:「打攪,改日再謝!」丟下禮物,轉身走了出來。

  楊露禪這時已感到十分絕望,回到店中,悶懨懨愁苦異常。等到午後,店夥從外面提進許多東西來,露禪抬頭一看,果然是自己送給太極陳的。沒等自己問,店夥道:「楊爺,這是南街陳家打發人送來的,來人說有忙事,不見你老了。並且說你老知道。擱下就走,連回話全不等,我只得給你老拿進來。」

  這些土物贄敬,一任店夥堆放在案上,楊露禪一言不發,對著發怔。那店夥還站在屋心,睜著詫異的眼光,要等楊露禪說話。露禪把手一揮道:「知道了,放下,你去吧!」

  楊露禪把腳一跺,在屋中走來走去,發恨道:「連禮物也不收,這撅老頭子,可惡!」

  楊露禪越想越氣,自己卑詞厚禮,登門獻贄,他竟這麼拒絕人到底。想到可惱處,恨不得當天絕裾而去,逕回老家,另訪名師,跟太極陳爭一口氣。可是轉念一想,自己的老師老鏢頭劉立功早就說過,這太極陳本已難求,若真個負氣而回,那不是顯得自己年少氣盛,太不能屈禮了麼?

  楊露禪左思右想:「要學驚人藝,須下苦功夫,儘管太極陳拒人過甚,我還得存心忍耐。我索性過幾天,再去登門哀懇!早晚把他磨膩了,不收我不成。我天天去,我日日磨!」

  不想楊露禪再去登門,門上那些長工全都變了面孔,口發怨言,說是那天因收留露禪的禮物,險些被主人辭退。那個老黃更是惱怒,曾因這件事,被太極陳打了兩個耳光!人家都為了楊露禪受了申斥,楊露禪再來登門,他們焉能歡迎?楊露禪連煩他們再為稟見的話,也不敢說出口了,甚至弄到後來,連太極陳門前的臺階也不教上了。

  楊露禪至此已知登門請見之路已絕,然而他已在陳家溝子流連了一月有餘了!露禪突然急出一個招來。

  露禪想:「門上人是不肯傳話的了,我一天就來八趟,也是沒有用。」但是露禪曾聽說,督撫衙門上,候差謀事的官僚見不著主人,實在無法,便會在督衙的門外等著。等候主人出門了,便搶上去遞名帖,報名,請安,稟見,後來被巡捕趕開了,還是搶著叫兩句。人家都是求差事,謀碗飯,而我現在,求名師,學絕藝,也不可以照方抓藥,來一下子麼?想到這一點,精神又一振,暗道:「太極陳無論如何,反正他不能不出門。我破出功夫來,不到他家門口,我只在橫街等他。只要見著他,就好辦了,我就上去請安,問好,請教。一天,兩天,一月,兩月,功夫到了自然成,他就是個鐵石人,也教我磨軟化了。」

  楊露禪自以為這個主意很好,從第二天起,老早的吃了飯,竟到南橫街等。從辰牌以後出來,等到過晌午,便回店吃飯,喝點水,就再出來等,等得倦了,就來回走溜。有時就走到陳宅門口瞥一眼,看見了長工們,就趕忙閃開。直挨到快天黑,再回店吃飯。這個死膩的辦法,起初剛一想好,自己也覺得好笑。但是實行起來,卻是真討厭,在街上站得腳脹腿酸。

  但是這頭一天,太極陳並沒有出門。第二天、第三天也沒有碰見太極陳。第四天傍午,太極陳忽然同著一個穿長袍的中年人,一前一後出來了。

  太極陳才走到橫街,楊露禪搶上一步,一躬到地道:「老師傅起得很早!弟子楊露禪給你老請安!」

  太極陳立刻止步,愕然的注視楊露禪,半晌道:「哦,你!怎麼尊駕你還沒有走麼?」

  露禪懇切的說道:「弟子不遠千里而來,實懷著萬分誠心,老師不破格的收錄弟子,弟子實在再無顏面返回故鄉了。」

  太極陳突然把眉峰一皺,打咳強笑道:「豈有此理!我已對尊駕說過,我絕不收徒弟,你怎麼強人所難,在大街上攔著人,這是什麼樣子!」說完,惡狠狠瞪視著楊露禪,回頭來對那同行的人說:「真真豈有此理,我和這人素不相識,硬要找我拜老師,居然攔路邀劫起我來了!」

  楊露禪又作了一揖,還想說話,那同行的人笑道:「陳老師不收徒弟,尊駕請吧。」因見太極陳很生氣,那人便勸露禪回去,有事可以登門拜訪,不可以在半道上擋著說話,這太不像樣子,又說年輕人不懂事,勸太極陳不要計較,兩個人一同走了。

  楊露禪眼看兩人走遠,心想:「他同著人呢,自然有事。我應該看他一個人獨行時,再面求他。」

  楊露禪毫不洩氣的依然天天到南橫街等候。半月功夫,連遇見幾次。不是同著朋友,就是帶著女眷,露禪未敢上前。於是到了最末這一次了,時當下晚,太極陳悠然自得的出了家門,那意思是出來散步。露禪認為機緣難再,從後邊溜了過來,一躬到地道:「老師傅!」

  太極陳悠然一側身,立刻展開了身法,不想一回頭看時,還是那個登門獻贄,揮之不去的年輕討厭鬼!陳清平按捺不住了,蒼髯僨張,雙眼怒睜,喝叱道:「楊兄,你這可是無理取鬧了!你怎麼還麻煩?我已再一再二的告訴了你,我絕不收徒弟,你盡日在我們前徘徊,你打算怎麼樣?你安著什麼心?」

  露禪仍是捺著性子,把自己下決心,慕名投師,不得著絕藝,無顏再見親友的話,懇切的說了一番,最後道:「弟子是打點一片血誠來的,絕不想再回家,再投別人。就是死在陳家溝,也要叩求……」

  陳清平這一怒非同小可!好個楊露禪,竟敢拿出訛人的架式來強拜老師了!厲聲道:「告訴你了,我就是不收徒弟,我就是不愛收徒弟,你還能賴給我不成!」

  楊露禪卑詞央告道:「老師傅,你老人家行行好吧,老師傅門下已然有好幾位高徒,老師傅收別人是收,收我也是收,何在乎弟子一人呢?而且弟子又不是不肯向學……」

  楊露禪未加思索說出了這句,哪知竟把太極陳觸怒更甚!太極陳霍地轉身,直搶到楊露禪面前,指著鼻子罵道:「你這人太囉唆了,拜師收徒,是兩廂情願的事情,哪有你這麼不識趣的硬來逼人!我不錯,門徒弟子我願意收,我就不收你,你能把我怎樣?我收徒弟要收個好的。第一要知道尊師敬業,不找麻煩,要有眼色的人,那個死吃白賴的無賴漢,越賴我,我越偏不收!告訴你,江湖上什麼匪類都有,知道我有兩下子,恨不得磕頭禮拜的向我討換高招,我知道安著什麼心?卑詞厚禮的學了去,轉臉就去為非作歹,我老頭子豈能上當?你老兄弟為人,我也打聽過一二,你說什麼,我也不敢收你。你想麻煩膩了我,我就收你了,你那是錯想。給我走開!你要是不服氣,想跟我老頭子較量較量,我倒願意奉陪。把你那打人的本領,再拿出來施展施展,我老頭子這兩根窮骨頭或許能挨你兩下!」兩眼註定楊露禪,雙臂一張,喝道:「你說,你打算怎麼樣!你走開不走開!」

  楊露禪這才知太極陳耳邊入讒已深,拜師之望絕無挽回餘地了,也不禁勾動了少年無名之火,也厲聲說道:「陳老師,你也拒人太甚了!我姓楊的不過慕名已久,抱著一片熱誠,前來投師習武,我安著什麼壞心教你看破了?不錯,我曾經因為抱不平,得罪了你一個徒弟。那個姓方的在鬧市上騎驢飛跑,踏碎了人家磁器,饒不賠錢,反毆打小販,姓楊的看著不平,一時多事,出頭勸解,你那徒弟連勸架的全打了。我姓楊的為人有什麼不好,教你打聽出來了?不過是這件事呀!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我拜師還拜出錯來不成?我這是抬舉你,拿你當武林前輩。你卻跟我一個後生小孩子要較量較量。我自然打不過你,你是創太極拳派的名家,我姓楊的是無名之輩,年紀輕,沒本事。你要打請你打!你徒弟還打我呢,你打我,我更賣得著!太極陳,陳老師,我現在誠然不是你的對手!太極陳,你休要小看人,我此去一定要另訪名師,苦學絕藝,十年之後,我要不來找你,誓不為人!」說罷,憤然轉身,卻又回頭道:「十年後的今日,咱們再圖相見!」

  太極陳呵呵笑道:「有志氣!十年後我若不死,我一定等著你。姓楊的,別忘了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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