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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黑鷹程岳戰平對手 九頭獅子攘臂爭名(4)


  青松道人、無明和尚也在那裡議論:「年輕人跟中年人不同,總是開招猛,貪功切。現在好了,這位程高足越打越沉靜了,不致有大閃失了。」

  黑鷹程嶽果不出眾人所料,一起頭恨不得一下子,把敵人打下台去。心一浮,氣一動,未得乘敵,反被敵人連找他的漏招。他至此方曉得這個四十幾歲粗俗的漢子並不是軟手。自知急求一逞,已然不行,他立刻改變鬥法。不求有功,先求無過和敵人對耗起來了。

  霍君普素知太極拳專好「以靜制動」,因此暗懷戒心,反得連搶先著,有一次險些把程嶽踢著。程嶽改走穩招,與敵相持。兩人來來往往,又走了十數招,霍君普漸覺不支。霍本來功夫很好,可惜貪色戕身,沒有程嶽健實;耗時稍久,漸漸頭上見汗。鏢行至此放下心來,豹黨倒提起心來了。

  忽然間,霍君普使一手「玉女穿梭」,往前一攻,又由「抽梁換柱」

  改為「白猿獻果」,上奔敵人胸坎打來。黑鷹程嶽微微一閃,讓開正鋒,「懷中抱月」,進步前粘,卻是個虛招。霍君普改招反攻,側一側身,倏又「惡虎掏心」,欺敵猛進。黑鷹程嶽「嗖」地一縱步,「野馬跳澗」,飛竄到前方。「大蟒翻身」,霍地一轉,掩至敵人背後;趁敵人招勢未收,力上加力,運雙拳照敵人後背,「順水推舟」往外一推。

  霍君普覺到銳風貼身而進,要往前竄,怕太極拳就招趕招,再推一下,那麼自己必然被推倒;旁竄也恐被粘上。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刹那,他立刻「旋轉乾坤」,回身迎敵,竟不救招,反取攻勢。左掌向外一掛,右拳翻起,惡狠狠照程嶽面門打來。程岳「登山跨虎」,斜身錯步,閃開來,攻上去。霍君普也一扭身,避開去,撲上前;兩個人幾乎肩碰肩,正應了拳家那話,「對招如親嘴」。

  黑鷹程嶽急用太極拳招,不閃不退,依然粘敵前進,乘虛上招。這霍君普也和程嶽一樣心思,不退而進,奮力爭先,倏然打出一拳。程嶽以毒攻毒,也打出一拳。

  兩人來勢都猛,不由各往旁一錯;夠著用腳的時候了,兩人全都是雙拳一晃。程嶽偏身用力,右腿飛起,使橫勁一踢。霍君普用直踢,右腿也登空蹴起。忽然「撲登」一聲,兩人同時踢空,同時救招進招,回臂把敵人一推。兩人同時跌出去,背對背栽在硬地上。兩人倏地滿面通紅,一滾身竄起。

  兩人用的力都很猛,都以為自己遭敵突擊,以致慘敗;低頭認輸,無以自容。又聽見台下亂喊起好來,兩人越發愧憤,就要擁身下臺。台下嘩成一片,好久不歇。兩人忍愧用眼角一掃;程岳看見滿面通紅的霍君普,霍君普看見滿面通紅的程嶽。兩人這才曉得自己跌倒,敵人也跌倒了。雙方的中證沙金鵬和殷懷亮一齊笑說:「好!二位勢均力敵,不分勝敗。」

  程岳、霍君普一齊失笑,才把難看之情轉過來。拂塵止步,相對抱拳道:「承讓,承讓!」

  三江夜遊神蘇建明捋須笑道:「沒輸沒贏,二位全栽了。哈哈哈,你二位不打不成相識,倒要多親多近。」

  黑鷹程岳和霍君普各致敬意,先後下臺。飛豹子慰勞霍君普,心中卻在轉念;這位霍朋友連俞劍平的大徒弟還戰不敗,何必露這一手?因為是武勝文的朋友,只好捧著說。黑鷹到師父十二金錢俞劍平面前說道:「弟子給老師丟臉了。」

  俞劍平安慰道:「這就不錯。你剛上臺,求勝心太切了!」

  俞夫人丁雲秀也說:「我們這裡直替你著急,你一開頭太慌了,咱們太極拳要持穩。」

  頭一場淩雲燕和霹靂手那場比鬥不算數,到此刻共已鬥過四場。第五場由鏢行請豹黨先登。飛豹子袁振武和子母神梭推定一個臉生的人,姓湯名西銘。生得顴高頭大,獅鼻黃牙,本籍鐵山嶺,初次進關。原是飛豹子新交的朋友,現替飛豹子管著一座金場。因他鼻短貌醜,綽號扭頭獅子。

  上臺報名,扭頭獅子抱拳叫陣:「我湯西銘是山窪子裡的人,頭一回來到江南,要見見江南的老師傅們。我在下學會幾手五行拳,很想陪著咱們五行拳本派的前輩走幾招,一來考較考較南北的手法,二來也認認本門別支的人物。」

  俞、薑等連忙酌派人物。鏢行中會打五行拳的倒有七八位,正在爭先恐後地擬議。九頭獅子殷懷亮,人老心不老,興致仍然很高,聽見「扭頭獅子」

  自報其名,又看了看湯西銘的長相,竟忍不住了。他忙向對方的中證人神拳沙金鵬、啞巴尚克朗說道:「二位,我要陪這位湯爺走兩招,可以換一位替我當見證吧。」

  遂經俞劍平、飛豹子兩方同意,請松江三傑的夏建侯登臺代證。

  九頭獅子脫下長衣,交給徒弟,把腰帶緊了緊,重複上臺。鏢行因他年高,有的勸止他,竟勸不住。豹黨不知九頭獅子的來歷,也就不知他上場的用意。子母神梭是曉得的,可是沒法推卸,只得暗暗告訴飛豹子:「這位姓殷的老頭子是江南成名的人物,不大好惹。咱們這位湯爺的武功到底怎麼樣?」

  飛豹子說:「對付吧,我們不能說了不算。」

  鏢行這邊霹靂手童冠英對郝穎先說:「郝師傅你看吧,殷老九一定是嫌這位姓湯的犯了他的聖諱了。他外號叫九頭獅子,就再不許別人重了他的外號。」

  郝穎先笑了笑說:「我也聽人說過。」

  童冠英道:「他的別號是他包下的。當年有位外號叫玉獅子卓馨桐的,又有位叫九頭獅子桑洪基的,他老人家都找了去尋隙,他若打勝了,一定逼人家改號。」

  霹靂手的話並不假,九頭獅子殷懷亮卻是沖著「扭頭獅子」的外號來的。他的專攻並不是五行拳,湯西銘點名要會的是五行拳。這老兒就收起自己專擅的拳技,拿出年輕時兼學的五行拳來,和湯西銘對招。抖擻老精神,走到扭頭獅子湯西銘面前,雙拳一抱,兩眼笑得沒了縫,說道:「湯師傅,在下姓殷,叫殷懷亮,我可不會五行拳,只懂得一點,您多指教。不敢承問令師是哪位?您的大號是叫扭頭獅子麼?您這大號是怎麼個取義?」

  湯西銘哪曉得話裡還有故事?挺胸說道:「我們老師也是咱們關裡人,直隸省的,姓黨,我是我們党老師的小徒弟。我這外號是朋友改著我玩,硬給我安上的;您看我這鼻子,我這脖梗子。」

  湯西銘生的是獅鼻,又是滿頭黃髮。殷懷亮瞧他的脖頸,確乎有點向右傾。殷懷亮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獅子本是獸中王,您老兄一定也是五行拳的拳王了。您那老師我也聞名,不是大號叫做五行陰陽擋不住麼?」

  湯西銘道:「不差,我們老師是文武不擋。」

  湯西銘不知殷懷亮這老頭子正是陰損他;他還是正正經經回答,挺著胸口,很不在乎。豹黨證人沙金鵬也弄不清楚關裡的武林情形,但剛才已同殷懷亮互訊姓名,登時猜出來,發話道:「湯師傅,您趁早下臺吧。人家這位老英雄是江湖上聞名的九頭獅子殷老師。您這扭頭獅子鬥不過人家九頭獅子。您要知道,您跟人家重了字型大小了。」

  湯西銘道:「哦!」

  雙眼一瞪,重把九頭獅子一打量,這才注意到殷懷亮額上累累有幾個大包。湯西銘怒了,說道:「我好心好意拿你當老前輩,您問一句,我答一句,您怎麼改我呀?來吧,我這扭頭獅子要領教領教您這九頭獅子。」

  殷懷亮笑道:「豈敢,豈敢!我這大年紀,就是不會改人。您叫扭頭獅子,我也不能隨便改您。不過,等一會咱們分了勝敗,可得重講講。」

  兩人動起手來。兩人鬥口時,台下聽不見。只有霹靂手童冠英和郝穎先,湊到台根留神聽,就聽了個清清切切。兩人全都失笑,相視會心,於是凝神盯著雙獅的交鬥。

  九頭獅子殷懷亮精神矍鑠,老有幼工;而且深通拳法精義,已到貫通神化的地步。五行拳縱非當行素習,運用起來,也不會大差。扭頭獅子湯西銘是一勇之夫,拳招很熟,熟能生巧。一開招,猛力進搏,要把老頭子打得爬不起來。五行拳的拳招,全取攻勢,一招才發,二招又到,一刻也不容緩,要使敵人手忙腳亂。他運用劈、崩、攢、炮、橫,五行生克,疾如狂風。剛和敵手一接觸,湯西銘便突然發一拳,用「劈」拳,五行屬金。殷懷亮忙用「橫」拳來蓋這手劈拳,橫拳屬土。湯西銘立刻改用「攢」拳,上擊敵面;攢拳屬水,在長拳叫做沖天炮。炮打上盤,九頭獅子殷懷亮急忙「獅子搖頭」一閃,躲招還招,用「崩」拳往外一崩。

  兩人閃展騰挪,挨幫擠靠,都採取上手招,硬往上攻。此拆彼架,此打彼擊;縱然是一個老手,一個壯年,行起招來,渾如生龍活虎,猛勇異常;和太極拳的持穩、粘纏,截然兩樣。

  九頭獅子卻知自己年長,不宜持久,還是迅速取勝,最為上算。打定主意,故賣一招,用五行拳,往敵手面前一攻。未容還招,陡轉敗式,往旁退下去。倏然地翻身一擰,不知不覺,施少林外功彈腿,疾如駭電,照湯西銘肋下踢去。湯西銘跟蹤進招,微微一讓,直撲到敵手身邊,展炮拳猛打。被九頭獅子殷懷亮暗運內功,借力打力,趁湯西銘猛勇進襲,側身讓招,雙拳順送,照湯西銘背後一推。如倒了半堵牆似的,湯西銘隨手前栽,轟然摔倒。

  九頭獅子殷懷亮哈哈一笑,旋轉身軀,面對台下,道:「承讓了,承讓了!這位扭頭獅子湯西銘湯爺拳術上很高,可惜年輕貪功,到底比我這九頭獅子差點。可是用心學下去,一定可以成名。」

  又對扭頭獅子湯西銘說:「湯爺,您瞧我這九頭獅子,比您這扭頭獅子怎麼樣?我用這外號夠三十年了,不信閣下會不知道?依我看,這不是好名頭,是栽跟頭的名頭。我就是這樣。我勸您老兄趁早廢了這個外號吧,這外號糟透了。」

  扭頭獅子湯西銘負慚躥起,瞪眼把九頭獅子看了又看,雙拳交握,發恨道:「我領教過了,改日我一定再來請教。不過我不服氣,剛才你是用什麼拳招,把我打倒的?」

  沙金鵬也代湯西銘評理:「你二位講的是用五行拳,殷老英雄可是外功、內功,全拿出來了。您這雜樣拳,無怪這位湯爺不懂。」

  夜遊神蘇建明忙道:「定規的是比拳,沒定下比什麼拳。沙爺若這麼競爭,就沒意思了。」

  飛豹子忿然道:「記著這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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