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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賢伉儷踐約會群雄 師兄弟強敘師門情(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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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肩下,那個貌若女子的青年,穿長衫,搖灑金扇,用朗若銀鈴的聲音,從旁代答道:「俞鏢頭真是信人,居然準時到場了。還引來這些武林名輩一同見顧,不才和敝友同深榮感。」 這青年又一側身,目望童冠英道:「敝友久慕高賢,渴盼承教;他們要來的焉有不到之理?他們老早地來了,都在這裡面恭候著哩。」 胡孟剛大聲說道:「好!」 武勝文就側身舉臂相讓道:「借的地方,不恭之至;諸位英雄惠然光臨,真是群賢畢至的了,諸位都在這裡麼?後面還有別位沒有?」 俞劍平道:「武莊主,不才遵約而來,該來的如數來了,不該來的一個外人也沒有。剛才前邊有一座小橋,不知哪位行家腳步重,給踩坍了。路途生,時限迫,小弟唯恐延誤,有勞久待,我們幾個人就胡亂渡過來了。我們還有幾位觀禮的朋友,截在後面,沒有過來。小弟打算在廟外留下一兩個人,不為別的,好接引落後的人平安過來。武莊主想必允准吧?程岳,你陪岳師叔在外頭,不要往遠近去,不要東張西望。此處雖是一座廟,究竟是武莊主費心覓借的,我們要當心守規矩。」 說完立刻把黑鷹程嶽和蛇焰箭嶽俊超,留在廟外,明為候人,實兼巡風。 武勝文不能拒絕,順口說道:「俞鏢頭真是細心,我剛才已經聽說了,橋斷不要緊,我們已經煩人前去搭板了。請釋尊念,令友一定平穩渡過來的。」 在他背後,一個黃面漢子大聲說:「我們武爺專做修橋補路的善舉,除非不睜眼的人,才猜疑他過河拆橋。」 武勝文拍他一下道:「別嚷嚷了,鏢行朋友已到,立談不便,請往裡面走吧。」 老拳師三江夜遊神蘇建明、奎金牛金文穆、智囊姜羽沖、霹靂手童冠英等,簇擁著十二金錢俞劍平、鐵牌手胡孟剛,與武勝文等十數人,相遜相讓,走進了山門。沒影兒魏廉引領眾人,把廟中情形急急地辨認一回,便又出來,跟孟廣洪二人,把蛇焰箭嶽俊超、黑鷹程嶽替換進去。 子母神梭武勝文這邊的人,或在西廡內坐著,或在別院溜達,都不聚在一處,也不藏在暗處;散散落落,此出彼入,衣履也很不整齊。廟內備有兩座兵器架,都擺在明處。那飛豹子還沒露面。武勝文把鏢行讓到東廡,請大家在長凳上坐,又請寬長衫:「這裡可沒有衣架,請搭在兵器架上吧。」 立刻又過來雄糾糾、氣昂昂的兩個青年壯漢,提大瓷壺、大茶碗、木桶、滿桶冷水,給鏢行一人斟一碗。姜羽沖、俞劍平齊說:「不敢當,不敢當!彼此都是過客,都算主人。武莊主和諸位如此照應,教我們太不安了。」 遂吩咐年輕的鏢客,也幫著斟茶。 智囊姜羽沖和漢陽郝穎先心上不能無疑;舉杯嗅茶,辨香試氣。莫看是臨時借來,給佃戶傭工用的大粗碗,可是茶色碧澄,香氣清芬,乃是頂上的綠茶。郝穎先試將銀搬指投入茶碗裡,唯恐茶中有毒。敵人要施詭計,或者放下蒙藥,教鏢行當場出醜,也是有的。子母神梭似乎早已防到,最後親從茶桶中,撈出四隻銀盃;即用銀盃盛茶,獻給俞、胡二鏢頭,抱歉說道:「茶杯不夠用,這四隻銀甌子,請俞老前輩、胡老鏢頭對付用吧。還有這兩杯,哪位喝,就請端吧。」 茶確是無毒的,十二金錢俞劍平依然涓滴不肯輕飲。 雙方坐下,說了幾句酬酢話。鏢行群雄冷眼打量這武莊主,豪邁之氣依然逼人,只眉目之間似流露不安,又似有難心的事。在他身旁的人,也出來進去,好像懷著什麼鬼祟。 俞、胡二鏢頭並不懼怕意外,只擔心飛豹子再不出面。他們向姜羽沖施一眼色,按預商的步驟,由薑羽沖抱拳發話道:「武莊主不必張羅,彼此全是同道,無須客氣。我們大家的來意,是想會會令友。令友既有意指教,我們俞鏢頭也很想獻拙;令友還要幫忙找鏢,這更是求之不得的。我們這幾人按照江湖道上的規矩,前來踐約,敢說以武會友,決鬧不出笑話來。但本地官面未必知道,他們看見咱們陡聚大眾,他們非聾非啞,也許要出頭攔阻。他們辦的是公事,我們鏢行倒無所謂,也無法攔他。只是武莊主乃是當地紳士,倘或摻在裡頭,受了誤會,未免顯著不合適。所以,我們既已如時到場,最好請把令友即刻陪來,當面一會,越快越好。省得睡久夢長。弄不好教官面察覺了,倒像是我們鏢行勾引出來的,豈不負了武莊主給兩家好意引見的盛情?」 武莊主站起身來笑道:「足下是怕給我找出麻煩來吧?但我們彼此都是朋友,獻技求教,不是比武;幫忙尋鏢,不是與賊通氣,斷斷不會出錯。本地官面和在下也有點小來往,我想他們總得給我留面。就是今日之會,也關照他們了,請諸位不必擔心。倒怕外府來的尋鏢官人,跟蹤尋來打攪,那可就惹出麻煩,不幹我的事了。敝友現已到場,剛才囑我重問一句,貴鏢行可驚動官面沒有?」 (葉批:要緊一問。) 胡孟剛道:「武莊主不要小覷我們。我們照約行事,錯了轍,你只管交江湖道公論。」 童冠英道:「我說武莊主,我也是觀禮來的朋友,讓我保一句吧;俞、胡二位久在江湖上混,決不會做出鬼鬼祟祟的事來,教江湖不齒。你們貴友也在外面安著樁呢,請問我們這一夥,暗中帶著不相干的人沒有?您請放心好了。」 武勝文道:「如此很好,我們雙方都照約行事,誰也不許錯了轍。敝友早已來到,我這就陪他過來。不過話先說明,他是專心先來請教的,後事如何,那就全看諸位怎樣對待人家了。諸位請稍候。」 向鏢行一抱拳,回身出離東廡。其餘十幾個壯士一齊跟了出去。東廡只剩下鏢行;老拳師蘇建明道:「這怎麼講,他忽然又叮問一句,可是又要變卦?」 俞劍平搖頭道:「隨他鬧去,我們有一定之規。我們迎出去吧!」 鏢行群雄舉步到廡下,對方的人已從西廡及別處出來,歷歷落落,共有二三十人,和鏢行人數正相當。與子母神梭武勝文並肩前行的,一共七個人,其餘稍稍落後,雁行而來。這七人自然是領袖人物了,內中一個豹頭虎目、赤紅臉、黑鬍鬚,穿長衫,持鐵煙袋,正是劫鏢大盜飛豹子,也就是俞劍平當年的師兄,如今昂然出現了。胡孟剛也和黑鷹程嶽、九股煙喬茂登時認出,急急關照俞、姜及群雄道:「就是他!」 俞劍平、胡孟剛、薑羽沖、蘇建明、童冠英與青松道人、無明和尚,凝眸打量對方。這七位有老有少,多半是尋常身材,只有三個人較高,頂數武勝文魁偉。豹頭虎目的老人和武勝文比肩並立,恰好一般高,一般雄壯。鏢行眼光盯視這草野七雄,這草野七雄齊盯視鏢客。但只一掠而過,幾對目光終於都落在十二金錢俞劍平和豹頭老人的身上。 十二金錢俞劍平,五十四歲年紀,穿米色綢長衫,黑色紗馬褂,衣冠楚楚,如見大賓;皓顏劍眉,額橫皺紋,氣度如此地謙敬、沉穆,毫不似武夫,更不似踐約赴鬥。睜著朗星般的雙眸,尋看來人;他只是這麼抬眼一看罷了,並沒有透出橫目直盼的神色。 這一邊,飛豹子挺然直立,六十歲以內的年紀,虎目灼灼閃光,豹頭似籠深霧,只穿一件肥袖短襟的縐袍、高腰襪、福字履,純然武林打扮。天雖熱,手不揮扇,頭不出汗,右手只輕輕提弄著那管鐵杆煙袋。一出西廡,目光遠射,早早地看見俞劍平了。 雙雄此日對面相逢,已在師門分袂三十年後了。兩人全覺得心血沸騰往上一撞,但立刻都按下去。兩人不由得流露出錯愕之容。光陰荏苒,挾著恩怨悲歡,匆匆逝去,好像一霎眼間,已度過一世三十年。此日重逢,兩人心目中都想像著對方年貌必變,卻想不出究竟變成什麼樣。 二人心目中,都有一個二十幾歲的少年壯士,浮現音容;而此刻抵面相看的,竟是矍爍一叟;把懸擬之相,拿來與對面的活人相印證,仿佛一幅白描人物畫,塗上一層風塵蒼黃之色,原形輪廓依稀可見,神情可太差了。 昔日的俞振綱是個口訥心熱、內剛外和的小夥子,今日成了練達人情的老鏢客了。昔日袁振武剛勁精悍之氣逼人,今日另換上堅忍不拔的草莽豪風。不對了,兩人全改樣了!即使面貌猶昔,氣度早截然不同。三十年光陰如電掃,把兩人全改了;若不是指名相會,陌路相逢,實在誰也認不得誰。在鬼門關前,二人本已秉夜交鬥過,但那時竟沒有看清。如今,在光天化日下,四目相對,不禁百感交集。兩個人都心中暗想:「他原來這樣了!」 (葉批:筆染蒼涼,補得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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