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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插草標假豹戲單臂 拋火箭鏢客驚伏樁(4)


  薑羽沖沉思未答,心中揣摹今夜三更,賊人會不會真來踐約。如果真來,他是明著上場,還是暗著上場;一個人來,還是率大眾齊上。反復猜思,見問信口答道:「那自然,總該分兵分路。」

  俞劍平被賊人撩撥得心中蘊怒,此時按納不住,對眾人忿然說道:「這個飛豹子,到底也不知是從哪裡鑽出來的,也不曉得他為什麼跟我過不去。你看他再三再四地耍手段,戲弄人,都是沖我一個人。可是我怎麼得罪了他,他們又始終不說出來。你說他是替別人找場吧!那絕不會下這大苦心,耗這長的工夫,劫奪官帑,闖這大的禍。你說他跟我有私仇吧,我又不認得他。你說他是嫉妒,要跟我爭名吧,我又歇馬快一年了;他又東藏西躲,總不跟我出頭明鬥。簡直一句話,怪人怪事,教人測不透!」

  俞劍平接著道:「蘇老哥說的法子,佈置周密當然很好。不過,小弟的意思,先不勞師動眾。只要這個飛豹子今夜真出頭踐約,我俞劍平老實不客氣,就要單人匹馬,只拿這一雙拳、一把劍、十二隻錢鏢,和他面對面答話:『到底姓俞的跟你有什麼殺父冤仇、奪妻恥恨?你這麼捉弄我,又連累到我的朋友,到底怎麼講!』胡二弟教他害得吃官司,閔成梁也教他氣走了。我們朱賢弟,他也給人家小辮子上插草標;喬師傅也教他毀得渾身是傷。還有振通鏢局的趟子手和海州的騾夫,他們都給擄走了!還有……咳,多極了!像這樣侮弄人,我到底問問他為了什麼?『你說你要會會我的拳、劍、鏢,你只賞臉,我奉陪呀,我絕不含糊!你要爭名,我自甘退讓。你要報仇,你把我的首級摘下去,你只要說得出理由;咱們一刀一槍,你死我活明來明往。你為什麼把二十萬鹽鏢劫去,一躲一個半月,永遠不跟我見面?你還派人下戰書,濫充江湖道?你到底跟我一個人過不去,還是跟我們江南整個鏢行過不去?』只要飛豹子見了我,我一定問他一個青紅皂白!我請問他,東藏西躲,做這些把戲,侮弄人,究竟怎麼說!」

  俞劍平鬚眉直豎,氣忿填胸,斬釘截鐵,大發獅子吼!在座群雄一個個側耳傾聽,想不到素日謙和的俞鏢頭,今天赫然大怒,猶似壯年威猛。末後又恨恨說道:「是的,今天晚上,我一定一個人去,我一個朋友幫手也不要。我只帶一把劍、十二隻錢鏢;教小徒左夢雲給我帶馬。我就這麼去最好!」

  鐵牌手胡孟剛本想跟俞劍平同去,見他如此盛怒,也不敢說話了。

  智囊姜羽沖緩緩說道:「俞大哥!」

  俞劍平道:「怎麼樣?」

  薑羽沖滿面堆歡,藹然說道:「大哥,消消氣。大哥最有涵養,怎麼今天真急了?現放著我們大家,焉有放你一個人獨去的道理?大哥,你今年五十四歲了;咱們如果是二三十歲的年輕小夥子,遇上了橫逆,抄傢伙就打;打敗了,就橫刀往脖頸上一抹,二句話都沒有。無奈現在,你我下頦都長了毛毛了。」

  說得大眾哂然微笑。

  薑羽沖接著笑道:「咱們早沒有火性了。老了。咱們是找鏢、尋賊,鬥力還要鬥智,用武還要用計謀。飛豹子慪咱們,咱們偏不上當。咱們不是一勇之夫,咱們犯不上蠻幹。咱們現在這些人,哪能白閑著,讓大哥一個人犯險拼命去呢?咱們絕不能上了賊圈套。大哥是智勇雙全的人,你先消消氣,慢慢地想一想。」

  果然,俞劍平一聞此言,把怒氣遏制著,漸漸平息下去。沉了沉,笑了笑,站起身來,他向眾人舉手道:「這飛豹子真實可惱。諸位仁兄不要誤會;我請大家來,自然是求大家幫拳助陣的。不過這飛豹子太過狡詐,我只怕咱們去的人數多了,倒把他驚走。他也許安心避而不見,反說咱們恃眾逞強,不是以武會友、獻技賭鏢的道理。所以我才想一個人去,教他沒的耍賴。」

  單臂朱大椿道:「不然,不然!飛豹子派人下來的帖,上面明明寫著,可以邀朋友到場;他那投帖的夥伴和那個冒牌豹子都曾當面邀過我,同到鬼門關相見。由此可見,他那邊出頭的人數必不在少。人家已經大舉備戰,俞大哥,你只一個人上場,固然可以臊他一下,但是未免涉險失算。咱們還是照他的請帖行事。帖上說可以邀朋友,咱們就邀朋友,大夥齊上;只不驚動官面,就算對得起他。」

  蘇建明也笑道:「況且這又不比鴻門宴、單刀會。這乃是金沙灘、雙龍會;耍的是邀眾比武,較雌雄,討鏢銀。咱們儘管多去人,到時看事做事;只要是單打獨鬥,不群毆混戰,便是英雄。」

  眾人七言八語地勸說,俞劍平劍眉微皺,旋即賠笑道:「好好好!咱們就大家一塊去。」

  智囊姜羽沖把俞鏢頭的怒火化解下去之後,仍自凝眸深思。

  轉瞬太陽西沉,外面道的青年鏢客陸續回來。據報只在西南角碰見四五個行人,情形有點可疑。綴了一程,眼見他們投入路旁小村。在路口盯了一回,沒見他們再出來。旋即打聽得村名,叫做趙家圩。已對放卡的人說了,請他們隨時注意西南那個小村,便折回來了,此外別無可疑。薑羽沖聽了,道了聲辛苦。

  挨到起更,便請嶽俊超、孟震洋藏伏在店房上面,望賊人。跟著又派出幾個人,把這苦水鋪前後內外,都放下卡子;跟著又煩幾位好手,把松江三傑、馬氏雙雄等,替換回來用飯。其餘武師也都分配好了,或巡哨或應敵,各守其責。一個個飽餐夜飯、整備兵刃,靜等二更一到,將近三更,便結伴隨十二金錢俞劍平,徑赴鬼門關踐約。

  到暮色蒼茫,鐵布衫屠炳烈匆匆的從外面走來。在俞劍平、胡孟剛、薑羽沖面前,低聲報導:「古堡的原業主那裡,晚生剛才已經托人打聽去了。原業主邱敬符,現時不在這裡。這土堡荒廢已久,先前只有邱家的幾戶窮本家居住。問及邱家的二房三房,都說這堡現實還空閒著,沒有出租,也沒有借給人住。因即告訴他,現在的確有人住著;邱家這幾位少爺竟瞠目不知。叫來管事的問,管事的也矢口不認。晚生覺得這裡頭定有蹊蹺,我剛才又親自找那管家去,背著人把他威嚇了一陣,說是:『你別隱瞞了,你可知道,租住的人是在海州犯案的一夥強盜麼?』這才嚇出他的實話。果然不出姜五爺所料,借房子的是由姓武的出名,說是為了修理房,給他家雇的泥瓦匠、木匠做『鍋夥』用,只借一兩個月,是私下裡借的。猜想情理,姓武的一定給管事的賄賂了。」

  姜羽沖目視俞、胡,微微一笑道:「如何?」

  原來他從這古堡的原業主上,想出了下手根究賊蹤的辦法,暗暗地囑咐屠炳烈辦出結果來了。鐵牌手胡孟剛聞言大喜,立刻說道:「這借房的既然姓武,一定是子母神梭武勝文了!」

  十二金錢俞劍平點點頭。蘇建明不由笑道:「我們胡二哥真不愧料事如神,一猜就猜著了!」

  胡孟剛臉一紅道:「蘇大哥不挖苦我,誰肯挖苦我?」

  轉臉對俞、薑道:「咱們是不是再托屠爺,向武勝文那裡問一聲去?」

  屠炳烈未及開言,俞劍平搖頭道:「這可使不得,武勝文那裡,已被孟震洋孟賢弟給弄驚了,並且……」

  低聲道:「屠賢弟早已就近托人,暗中窺探下去了。」

  姜、蘇二人齊道:「是的,真相已明,現在不必再探了,我們可以留著這一手,將來到火雲莊用,現在還是準時踐約!」

  轉瞬間已到二更,距動身之時已經不遠。薑羽沖坐在屋中不動。胡孟剛穿一身短打,摩拳擦掌,出來進去好幾趟。這些青年武師老早地結束停當,把兵刃合在手內。

  俞劍平到了這時,方徐徐地站起來,脫長衫,換短裝,把一口利劍背在背後,將一串金錢鏢放入衣底。老拳師蘇建明吩咐三個愛徒:「你們到街上巡巡。」

  囑罷,也裝束起來,將一把短刀拿在手中;笑對薑羽沖說道:「五爺,我這把刀足有六七年沒真動了。」

  此時松江三傑、馬氏雙雄和梁孚生、石如璋、聶秉常三位鏢客,已經換班用飯,飯後又撲出去了;仍然分三面把古堡看住。至於店房以內,也早經俞劍平、薑羽沖等人,帶同海州捕快,知會店家,先查店簿,次即挨號盤查客人。店內是一無可疑,上房門首掛著鏢局的字型大小燈,屋頂上埋伏著嶽俊超、孟廣洪。院心也有好幾位鏢客,坐在石凳上納涼吃茶,同時暗防著賊人的窺探。

  集賢棧由店內以及店外,戒備森嚴,唯有店門仍然大開。那九股煙喬茂喝足了茶,在屋內坐不住,溜到店院石凳前,看見幾位鏢師在低頭閒談,便湊過來,對阮佩韋、歐聯奎說道:「我說,這會工夫可有什麼人來線沒有?」

  歐聯奎不答,阮佩韋只得答道:「沒有。」

  九股煙一抬頭,又看見對面房上埋伏的嶽俊超,就仰著臉問道:「岳師傅,外頭旋渦子裡,有動靜沒有?」

  嶽俊超不答,也不露頭。九股煙不肯歇心,複又抬頭叫問孟廣洪。孟廣洪藏在屋脊後,也不肯置答。阮佩韋忍不住站起來,把他扯了一把道:「喬師傅坐下喝茶吧,別問他們二位了。」

  九股煙道:「這怕什麼!誰不知道他倆伏在房上?」

  口頭這麼說,可是他也不再問了。忽又轉過來詰問歐聯奎等人道:「你們幾位還喝茶麼?該預備預備了。」

  左夢雲道:「不是三更赴約麼?」

  九股煙喬師傅拿出老前輩的身份,說道:「剛才你師父跟軍師爺姜羽沖不是說過了,要早走半個更次呢!小夥子,你別不慌不忙的;你瞧瞧屋裡,他們都拾掇起來了,他們幾位老將馬上就要走……」

  正在嘮叨瞎扯,猛聽店外昏黑的街道上,有一個粗野的嗓音,厲聲大喝道:「呔,咳!姓俞的,還不給我走出來麼!姓俞的該露面了,還等著催請麼?」

  九股煙吃了一驚,急急地一回頭;石凳上列坐的阮佩韋、歐聯奎、左夢雲、李尚桐等也霍地躥起來。外面又大喊道:「姓俞的,十二金錢,我說的是你!別裝聾呀,再不出來……咳,還用我進去掏麼?」

  九股煙「喲」了一聲,撥頭就往房裡跑;連聲呼喊道:「俞鏢頭,俞鏢頭,點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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