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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武弁懷嗔鏢師下獄 黑鷹赴訴劍客尋仇(3)


  陸錦標道:「就叫陸嗣清。我說小子,見了你俞大叔,怎麼也不磕個頭,就坐下了?」

  陸嗣清羞羞澀澀的站起來,爬在地上就磕頭。陸錦標在旁數著說:「一個頭,兩個頭,三個頭;夠了夠了,多磕了一個了。」

  俞劍平伸手拉起陸嗣清來,讓他坐下,對陸錦標道:「陸賢弟,你不在家中納福,帶著令郎,找我來做什麼?莫非又教弟媳給攆出來了麼?」

  陸錦標把手一拍道:「老兄弟,真有你的!你一猜,猜個正著。可是又對,又不對。」

  俞劍平道:「怎麼又對,又不對呢?」

  陸錦標道:「我告訴你吧,我那大孩子,一出門十多年,毫無音信,也不知生死存亡。我就剩下他一個了,不免把他嬌慣了一些;只教他念了三四年書,就跟著我練點功夫。誰知這孩子,剛剛學會了巴掌大的一點能耐,便滿處給我招災惹事!常常黑更半夜,偷偷拿著一把刀,跳牆出去,偷人家的東西;誰要是惹了他,他晚上必到。淨偷也罷了,又常常拿鍋煙子,給人家塗鬼臉。再不然他就出去好幾十裡地,管閒事、打抱不平。人家婆婆管童養媳婦,他也不答應;人家兩口子打架,他也要問問。不時教人家找上門來告狀。好在都是老鄰舊居,也沒鬧出大笑話來。哪知這孩子越鬧越膽大,前幾天不知為什麼,彌勒寺的和尚惹著他了,他竟把人家大殿上的銅佛像,偷來一尊。這一下子,教你弟媳看見了,又打又罵,又要拿繩子勒死他。我去勸解,連我的臉也教她給抓了。」

  俞劍平聽了,不禁哈哈大笑;細看陸錦標的臉,果有兩道血痕。又扭頭看那陸嗣清,低了頭,不住挖指甲。俞劍平笑道:「就抓一下子,也不要緊。你找我來幹什麼?」

  陸錦標道:「她又何止抓,她還罵哩!」

  俞劍平道:「罵兩句更不要緊,那還不是家常便飯麼!她罵你什麼?」

  陸錦標道:「她罵我什麼,那還有好聽的話麼?」

  俞劍平道:「哦,我明白了。罵你爺們是賊根子,賊腔不改,對不對?」

  陸錦標把鼻子一聳道:「真有你的,你一定是我太太肚裡的蛔蟲。怎麼她的話,你全知道了呢?你的耳朵好長啊!」

  俞劍平越發狂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

  手一拍陸嗣清道:「我的好侄兒,你真是肖子啊!」

  陸嗣清把眼瞪了一瞪,口中嘟噥了兩句。俞劍平回頭又問道:「老陸你受了太太的氣,大遠的找我來,意欲何為?莫非邀我去打抱不平。給你出氣麼?」

  陸錦標道:「你那點能耐,還不夠挨我太太的一棒槌呢!我找你來,是想把這孩子送在你這裡,替我規矩規矩他;就算拜你為師,也省得我在家受氣。你要曉得,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弟婦指著孩子罵賊種;讓街坊聽見,實在不雅!」

  俞劍平看了看陸嗣清,搖頭道:「我這裡也不要小賊。」

  陸錦標道:「那可不行,你非得留下不可!你若不留下,你可提防我的。」

  俞劍平含笑不答,把陸嗣清叫到面前,細細看他的骨胳神氣,覺得是個外面渾實、心裡有數的孩子;眉目間頗露出幾分秀氣,體質健強,倒是可造之材,只不解他為何生有賊癖?便拉著手,緩緩的盤問他。這孩子臉皮一紅,一字不說。俞劍平心想:「越這麼問,他越不肯說。倒是小孩見小孩,必定肯說實話。」

  遂把四弟子楊玉虎、六弟子江紹傑叫來,教他陪著陸嗣清,到箭園玩玩去;暗中命楊玉虎、江紹傑,設法套問他。

  黑砂掌陸錦標看俞劍平已有允意,便要預備香燭,施行拜師之禮。俞劍平道:「這不忙。我得先考察考察你這位令郎的秉性,和他愛偷東西的病根。我能夠管得了他,我才敢收呢!」

  陸錦標道:「你這個老滑賊,辦事真老辣就是了。你要考學生,我也不管。反正你得給我收下。」

  四弟子楊玉虎、六弟子江紹傑陪著陸嗣清,各處玩耍。少年人見面,心情相近,言語投機。東說說,西講講,果然不到半天,陸嗣清便說出自己在家的行藏。

  陸嗣清在家孑然一身,遊戲無伴,又受著父親的寵愛,便由著性子往各處亂竄。他又讀過幾年書,識得些字,見家中老僕時常拿著一本閒書看。陸嗣清起初磨著老僕,講給他聽;後來便自己看,這一看便入味了。少年原富好奇心,他飽讀過《水滸傳》、《俠義傳》、《綠牡丹》等這些說部之後,頓然起了模仿之心。他又是武士門風,髫齡習武,又略會飛縱輕身術,所以就想到處遊俠,要做個飛行俠盜。

  他父陸錦標少時曾失身綠林,中年才洗手不幹。他現在這位太太姓張,乃是續弦,今年才三十歲,比陸錦標小著十六歲。次子陸嗣清,便是續弦夫人所生。

  陸錦標的原配,乃是江湖上有名的女賊蔡白桃,只生下長子陸嗣源,便猝遇仇敵;一場苦戰,將仇人殺卻,她自己也負傷而死;拋下陸嗣源,年已九歲。陸錦標後來改業,受朋友慫恿,續娶張氏。那時陸嗣源已經十六歲;他卻追念亡母,不願父親續娶。後來繼母入門,這陸嗣源竟悄悄出走,一去十多年未歸。

  這張氏本是良家之女,進門第二年,便生了陸嗣清。後來才曉得丈夫是綠林出身,這婦人好生難過;生米做成熟飯,卻也無法。後見丈夫果已務正,她也撥開愁懷。不意陸嗣清小時還規矩,到十一二歲,忽然好起偷來。這婦人不由恨怒異常,苦苦的打罵,又罰跪,又不給飯吃,定要把兒子的賊癖管掉才罷。陸錦標因長子失蹤,本已心傷;次子挨打,他又護犢。兩口子每每因此慪氣。他那太太禦夫有術,年齡又小,陸錦標又覺理虧,處處容讓著她。陸錦標在江湖上跳浪一世,反而被娘子軍制伏了。

  楊玉虎、江紹傑和陸嗣清一面玩耍,一面閒談,才知道陸嗣清的賊癖不是天生的,乃是模仿的。陸嗣清說:「像咱們這大年紀,練好了功夫,難道耍著好玩不成?我們必定要到處遊俠,偷那不義之財,打那強橫之漢。二位哥哥別看我小,我莊上那個收租的沈順兒,他無故打那個拾柴的老鐘;我過去跟他評理,他竟罵我:『小渾蛋混開,看我踹死你!』我就忍不住了,教我躥上去,一個嘴巴,給打破鼻子。他這東西很壞,他不告訴我爹,單告訴我媽,教我挨了一頓打。我能饒他麼?」

  楊玉虎笑道:「不饒怎麼樣呢?」

  陸嗣清道:「怎麼樣,我第二天晚上,就去偷他,還拿大磚把他的鍋砸了。」

  楊玉虎、江紹傑聽了,不由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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