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震旦3·龍之鱗 | 上頁 下頁
三十二


  「天道師!」方非呆了一會兒,「您怎麼知道暴棄鬼藏在長流書房?」「我留了點心,可還是遲了!」天皓白輕輕吐了口氣,眼裡的苦澀更深,「我太老了,幾乎犯下了大錯,我沒有想到,樂當時會把同一個伎倆用兩次!」

  方非的心裡嗖嗖發冷,大約因為後怕,身子一陣陣顫抖。

  「你一個字都沒寫來對嗎?」天皓白的目光落向水面。方非面紅耳赤,無言以對。

  「符字來自元氣,元氣來自魂魄。陽魂陰魄,每一絲元氣,也包含了陰陽的變化。什麼樣的魂魄,滋養什麼樣的元氣,什麼樣的元氣,寫出什麼樣的符字。」天皓白說到這兒,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那麼反過來說,高明的符師,寫的每一個字,都是一個小小的靈魂,這個靈魂,它的陰陽變化,跟你體內的魂魄沒有兩樣。符字有了魂魄,就能入水不化,遇火不消,風吹不走,雨淋不壞,如意變化,自在有神。」

  「就像您家裡的字畫?」方非的心砰砰亂跳。

  「是的!」天皓白輕輕點頭,「字畫裡的魂魄來自裸蟲,可道理都是一樣。」

  「人與人不同,字與字不同。不過,有一點,煉氣講究魂魄隨身,寫符也得魂魄隨字。寫符比煉氣更難,所謂符我合一,也就是說,你寫出的符字,與你體內的魂魄是一體的,你駕馭符字,就像手臂指揮手指一樣容易!」

  「也就是說,」方非望著水面喃喃自語,「如果我把魂魄寫進符字,就能把字寫在水上!」

  「也許!」老道師笑了笑。

  「也許?」方非又覺迷茫。

  「每一個人都是特別的,每一個魂魄也是特別的!」天皓白望著他,意味深長地說,「蒼龍方非,你的用你的法子,把字寫在水上。」

  「我的法子……」方非還是茫然。

  「比起道者,裸蟲似乎不幸,他們魂魄柔弱,生存的地方也很貧瘠。可他們也是幸運的!支離邪創立道宗的一刻,道者就站在了高高的山巔,幾乎無處可去。魔徒出現以前,我們僵化不動,完全成了一灘死水。裸蟲卻不同,他們落在了山下,故能不斷地攀升。他們中的許多人,有著非凡的品性。我研究過紅塵的書法,有一些偉大的書法家,為了將字寫出神氣,用過的墨汁染黑了一方水池。這種專注不屈的精神,造就了非同一般的才智,儘管起點低過我們,但現在,雙方已經相去無幾!裸蟲也有了毀滅世界的力量,唉,真不知道,這是幸運還是不幸?」

  老道師說到這兒,飄然拂袖出門。月光清清冷冷,灑落在他肩頭,天好白舉頭望瞭望天,聳聳身子,抖落一肩月色,走進了一片蒼茫。

  「專注不屈的精神?」方非轉身望著水面,心底湧起了一股力量,這股力量壓抑已久,仿佛破石而出的泉水、經歷寒冬的種子,一下子噴湧而出,直讓他始料不及。方非細細回味,這種力量就是一種雄心,不甘平庸,追求卓越,為了一個目的,不惜捨生忘死。好吧,如果有人用墨汁染黑了池水,那麼,他就用元氣染青這一道溫泉——方非長吸了一口氣,一筆一畫地書寫起來。

  一個「八」字寫了不知多少遍,方非肩酸手麻,雙腿僵硬,不由得坐回地面。他的腦子空洞麻木,只要一想到「八」字,立刻感覺噁心想吐。

  本意稍事休息,誰知太過困倦,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夢裡還在寫字,寫著寫著,筆下的八字忽然變大,一撇一捺,化作了兩條鞭子,劈頭蓋臉地沖他抽來。方非駕著尺木東躲西藏,可是怎麼也躲避不開。突然間,他看見了一個大洞,立馬沖了上去。還沒飛近,就聽一陣狂笑,抬眼望去,這哪兒是什麼大洞,分明就是一張大嘴。暴棄鬼青面獠牙,縱聲狂笑,凸出的雙眼,流下了兩道可怕的血淚……方非忽然驚醒,耳邊傳來一陣鼓聲,他揉了揉眼睛,忽地渾身機靈,托地跳了起來,大聲問道:「碧無心,現在是什麼時候?」

  樹妖一愣:「夔龍鼓響,卯時吧?」

  「卯時?天啦!」方非臉色慘白,一陣風沖了出去,碧無心在後面大叫,「喂,你的筆!」

  方非顧不上拿回星拂,沿著湖邊一陣狂奔。冷月西沉,朝曦初露,星辰稀稀拉拉,還沒完全消失。這時湖中嘩的一聲,夔龍從湖底躥了上來,雙眼閃閃發光,好似天上群星的倒影。

  「早哇!蒼龍方非!」老夔龍抱著大肚皮,在那兒東張西望。

  少年沒空理他,沖過一片灌木,遙遙看見天籟樹的影子,古老佝僂的大樹,映著一縷晨光,好似腰帶長劍的戰士,孤獨傲岸,挺立在一片紫血凝結的戰場。

  沖到樹前,方非的肺也快要炸開了,抬眼一看,樹下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影。

  「寅時三刻……你可以不來……毀掉別人的人生……過時不候……」天素的聲音在耳邊回蕩,方非仰望樹冠,忽覺一股心酸,多日來的荒唐放縱,一幕幕地閃過心頭,他雙膝一軟,跪在樹前,眼淚流了下來。

  正哭著,耳邊傳來一聲冷哼,方非應聲一驚,慌忙拭去淚水,轉頭看去,天素一手按腰,聽聽站在不遠。

  「你、那個、我……」方非結結巴巴,臉上快要滴水。

  「你哭什麼?」少女皺起眉頭。

  「我沒哭!」方非使勁抹臉,「這是露水!」

  「露水?」少女眉毛一揚,「有意思!下次你結了冰,記得叫我來看看!」

  方非訕訕撓頭:「你怎麼沒走?時間不是過了嗎?」

  「少廢話!」少女冷冷地說,「遲到的可是你啊!」

  「我……」方非張大嘴巴。

  「嗐,遲到鬼!」簡真、呂品笑嘻嘻走過來,這兩隻瞌睡蟲,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冰山女軍令如山,果然不同凡響。

  「你剛才哭了吧?」大個兒擠眉弄眼。

  「沒那回事……」

  「還不承認?你的眼睛都哭腫了!」呂品賣力揭短。

  「我、我……」方非只覺走投無路。

  「少說廢話!」冰山女的聲音又冷又銳。

  針對三人的弱點,天素開始了全面的補救。她的道術高強,可是耐心有限,總把自己當作尺規,用來衡量三個男生,不但要求過分,而且動輒呵斥,鬧得三人苦不堪言。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