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震旦2·星之子 | 上頁 下頁 |
七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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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煉十分見效,沒過完久,到了煉氣課上,他和別的學生一樣,也能通過各種側試。比如說,魚兒似的潛在水底,不用浮出來換氣,進出熊熊烈火,不傷一片衣角;僅憑心中的意念,就可扭曲金屬;乃至於枯榮草木,噓雲成雨,這些奇妙勾當,方非沒有一件不會。他第一次讓清水長出了樹苗,那一股狂喜勁兒,直叫牡丹吃了一驚。在老花妖看來,這只是最簡單的法術,實在不值得這麼高興。 「羽化」課上,雲煉霞變著法編織繩網,迫使學生鑽來鑽去。方非飛行時日不長,這一科上卻有點兒天分,雖說不比天素,每次過網,鈴檔一聲不響;可也馬馬虎虎,一趟飛完,頂多響個七次八次。 到了「變化」課上,方非只用了三堂課,就把頭髮變成了蚯蚓,第四堂課上,又把十枚指甲變成了一把鋒利的鋼刀。大個兒瞧在眼裡,急在心裡,唯恐落下太遠,拼命發力用功,把一張胖臉憋得血紅。 天皓白還是老樣子,講課天馬行空,叫人捉摸不透。第一堂課出了個大難題,到了第二堂課,人人提心吊膽,誰知老道師一來,「紙上寫火符」的事情一字不提,忽又按部就班,開始教授符法的「定式」。 定式是符法的常見形式,可是當真運用,大多都用定式。就好比說話,早上問候,有人會一本正經地說「某某某,早上好!」可要是兩人熟了,興許只說「早上好!」更熟一些,一個「早」字就已足夠,如果心有靈犀,點點頭,笑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論常理,較量符法,誰先寫成,誰就占優。 符法字數越少,當然寫得越快。一道很長的定式,高明的道者從中挑選幾字,就能傳神達意,不但威力如故,而且由於字數較少,寫符更快,比起對手大占先機,按照天皓白的說法——定式不過是一個繭殼,殼裡才是符法的精髓,記憶揣摩定式,好比抽絲剝繭,一旦得到了其中的精髓,所有的繭殼都該統統丟棄。 練到了這一步,寫符人就可日擺脫定式,信手寫來,一道定式,可以正著寫、反著寫、跳著寫、換著寫。比如『聚靈引火符』,定式是『勃勃跳心光火照』,不同人寫來,也許很不相同。張三寫「心光火照」,李四寫「心照火光」,王五更勝一籌,「心火」二字就已足夠,如果更厲害一些,只憑一個火字就能生髮出無窮的威力。 這兒多數學生苦練多年,或多或少都能駕馭變式。至於方非,會的符法不過三條,天素說的沒錯,他寫符的手段還不如三歲的孩子,就算定式放到面前,他也往往記不下來。一切都得從頭開始,學宮的淵博館,專門收藏古今圖書,方非去館裡借了一大堆符書,晝夜苦讀。起初看了就忘,叫人無比洩氣,但隨魂魄堅凝、元氣增厚,過了月餘工夫,看完了一本符書,書中的符法居然記得七七八八。一個個符字,活是一隻只小鳥,在他的魂魄裡築窩搭巢、蜷伏下來,只要念頭一起,鳥兒就活潑潑地跳了出來,搖頭擺尾,盡情飛鳴。 這樣的日子好似做夢!方非自覺魂魄深處打開了一道閘門,潮水奔騰瀉出,根本不可阻擋。在夢中,他化身成為了頂天立地的巨人,甩開兩條長腿,邁過崇山峻嶺,別人幾年的路程,他寥寥幾步就能趕過。方非又振奮,又得意,有生以來,頭一回對學習生出了興趣。 覺察到這些變化的,當然不止他一個,危字組的成員,無不暗暗稱奇。這裡面最吃驚、最迷惑的,卻非簡真莫屬。一群人中,只有他最明瞭方非的底細,這麼突飛猛進,照他看來,根本就是作弊。簡真留心觀察,要麼三天,要麼五天,到了戌時前後,方非總會莫名其妙的失跌,到了四更天上,才會悄悄地返回寢室。大個兒決心弄個明白,可是任他百般盤問,方非總是東拉西扯。簡真盤問不出,決定偷偷跟蹤,可是不知怎的,竟沒一次成功。有一次跟著方非,剛出如意館,就遇上了一隻花妖。人妖擦肩而過,簡真忽地忘了跟蹤,迷迷蹬蹬走到天湖邊上,繞著湖水跑了十圈,直到月色中天,才算醒過來,心裡只是納悶,自己怎麼來了這裡。另有一次,跟到天籟樹,樹後飄出來一隻花妖,笑盈盈跟他揮了揮手,結果大個兒一股腦兒爬上大樹,糊裡糊塗地坐了一宿。 有一次幾乎成功,大個兒鬼鬼祟祟地跟到雲集咐近,冷不妨路邊飄出來一隻花妖。那美人兒白衣飄飄,風神照人,沖他微微一笑,簡真的心裡就是一陣迷糊,等到清醒過來,居然躺在寢室的末上。 只要簡真跟蹤,總有花妖作祟,鬧得大個兒神神道道,只覺處處都是古怪,可是怎麼古怪,卻又說不上來。他心裡的疑惑一日更勝一日。有一天,他終於忍耐不住,死死揪住方非,粗聲大氣,連嚇帶哄,方非要不吐出秘密,就不放他離開。叫嚷了半天,但凡路人經過,無不面露驚奇,大個兒猶自不覺,還在那兒嘮嘮叨叨,直到聞子路經過,問他幹嗎拉著樹枝說話。簡真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方非的胳膊變成了花枝,他正與一樹木芙蓉談心呢。 每逢雲巢有課,五行蹬總是戰場,雙方變著花樣較量,危字組有時全數通過,不過困在蹬上,也是屢見不鮮。 每到最後關頭,其他人等,統統成了陪襯。壓軸的戲碼是天素大戰皇秦,到了這個時候,敵我雙方無不張大嘴巴,盯著二人目不轉睛。兩方主帥飛行之快、變化之奇,真如流雲飛電,簡直匪夷所思。兩個人從不犯錯,總能千鈞一髮,躲過各種危機。許多二三年生逃了課跑來觀戰。老生們瞧得咋舌不已,紛紛借此下注,來賭兩人的輸贏。 這還只算明鬥,暗鬥幾乎從不間斷。皇秦在課堂上跟道師打擂,背地裡偷偷苦練,每次測驗分數總是出類拔萃,角字組更是一騎絕塵,高出第二組老大一截。 危字組恰好相反,名次雖有長進,可是一直倒數。倒數。一組四人,連同天素,各有各的麻煩。呂品得過且過,變化、狐語兩科,他如得神助,輕輕鬆松就能撈個高分。至於別的科目,從不超過十五六分,偶爾大意忘形,三五分也是常事。這懶鬼性子又好,勝不驕,敗不餒,不論高分低分,都能欣然接受。 至於天素,滿分家常便飯,如果不得滿分,倒是一件奇事。只有震旦史一門,她的分數永遠倒數第一,冰山女脾氣倔強,寧可盡得零分,也不向樂當時服軟。 方非精進神速,簡真勤奮刻苦,按說不該有所閃失。怎料人算不如天算,兩人出乎意料,在異類語上栽了個大跟鬥。選語時,方非一時得意,忘了既是語言,不光要說,還得要寫。如果只是對話,自然口齒無礙,可是山都語的難處,並不止在發音上面。 承勻靄山都的文字全是圖形,這些圖形不是象形,是抽象的、五顏六色的幾何圖形。這些圖形,嗜曾在山都的巢案上見過,那時以為只是裝飾,一學才知道,原來都是山都的文字。 小度者傻了眼,這些圖形稀奇古怪,實在超乎想像。比方說,一個三角形,紅色是「爸爸」,顛倒過來,又變成了「媽媽」,再換黃色,又成了「爺爺」;同一種紅色,三角形換成六邊形,又變成了「大舅媽的赤明鳥的紅色羽毛」。 這些圖案變來變去,只有山都的神眼才能消受,方非瞧得暈頭轉向,恨不得變成色盲才好。於是乎,課堂上便出了怪事,方非說起山都話來頭頭是道,一讀山都文字,立馬變成了啞巴瞎子。光頭聶昂看在眼裡,只覺不解。他身為白虎道者,站在本道種一邊,巴不得危字組遭到淘汰。方非露了破綻,他也不會手下留情。從此但凡測驗,總以文字為主,考得方非眼冒金星,有苦說不出來。不過說到苦,方非還稱不上一個「最」字,同班的另一位同學,實在比他苦悶太多。簡真同學押錯了寶,受了方非的迷惑,行差踏錯地選了這門語言,從此落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方非只是文字受困,大個兒卻沒一樣稱心。山都語的發音微妙柔和,像風像雨又像泉,幾乎就是簡真的剋星。他的心眼兒又粗又少,最不勝任這種細活兒,說一個山都的詞兒,比吹十次塵還要困難。這小子天天抱了一大疊「留聲符」,一面叼嘴咬舌地跟著符裡的山都發音,一面狠狠毒毒地咒駡方非,說他准是腦子抽筋,才會連累自己挑了這麼一門破爛貨,將來考不過關,他准要揭了小度者的皮。 方非大意失算,挨了臭駡也無話可說。再說,他學著山都語,想著龍語課,心中的煩悶更添了一層。一年生裡,選龍語的只有兩個,一個是他,一個是天素,道師是天皓白,課堂設在水殿,課時選在夜裡。 一個道師,兩個學生,晚上深處湖底,那份陰森可怕,實在難描難畫。方非每次上課,都是提心吊膽。可是兩堂課後,他就明白了天皓白的苦心。龍語動靜太大,有的字眼兒,說出來勝過雷霆,只有萬頃湖水,才能隔絕聲響;二來有的時候,還得跟湖裡的蛟龍對對話、練練口語。每到對話時間,老夔龍就會跑過來搗亂。老妖怪鈍臉厚皮,總是搬出「大戰六龍」的老皇曆。聽它的口風,就像那場大戰,占了上風的倒是夔龍,照它的描述,躲到天湖來的,活該是六大神龍才對。老夔龍百般解釋,它到天湖來,全跟逃難無關,只是因為毫無虛驕之氣,不肯和龍族一般見識。老夔龍在天湖裡稱王稱霸,縱有老蛟年久歲深,知道他的底細,可是礙于夔龍淫威,任它信口雌黃,全都不敢吱聲兒。老夔龍說到得意處,常常發出可怕的笑聲,膽小一些的,准會叫它活活嚇死。 龍語用元氣發聲,每吐一字,都得使出全副精神。一堂課下來,方非總是累得半死。會說龍語的妖怪不在少數,蛟龍、蟲龍不必說,老夔龍也能說得有模有樣。可要說到書寫龍文,震旦裡只有神龍和道者辦得到。別看夔龍吹噓厲害,給它一紙龍文,老妖怪馬上成了目不識丁的文盲。 彎曲曲,活是一團胡亂糾纏的蚯蚓,更可氣的是,這些蚯蚓不肯老老實實,還會爬來爬去。龍文寫完以後,就會自行變化,寫時一個模樣,幾分鐘後,同一個字眼,又是另一張嘴臉。 每一個龍文,都有上百種變體,一個變體沒有記住,興許就有很大的麻煩。至於那冊龍語課本,根本是個稀罕物件。書上的文字無時無變,一頁紙還沒瞧完,通篇已經大變,又得一字一句地從頭認起。天皓白平時和和氣氣,教起書來卻是一板一眼。方非在他手下,測驗分數很少超過十分,比起常拿滿分的天素,簡直就是一天一地。冰山女志得意滿,每次考完,總不忘狠狠挖苦他一頓,明裡是教訓方非,其實還是炫耀她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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