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震旦1·仙之隱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那是後來的意思了!」燕眉搖了搖頭,「這個詞的本義,指的就是鬼域蟲!」

  方非一怔,少女又說:「鬼域蟲口含毒殺,噴射獵物。毒沙的性質奇特,不需要射中本人,只要射中人影,這個人就會喪命。別說裸蟲,就是道者,遇上妖蟲,也很難全身而退。你們在魏晉時代,鬼域蟲曾經穿過三劫門,潛入過紅塵,害死了無數的裸蟲。直到後來,有一位天道者大發慈悲,憑藉極高的法力,才把妖蟲全部除去。」

  「妖蟲的魂魄本被黑壇拘押,埋伏在潭底,就跟死了一樣。黑壇不毀,一切沒事,黑壇一旦毀掉,妖蟲魂魄歸位,馬上活躍起來。它們飛出水面,第一個就挑毀壇的人下手。這個埋伏又巧妙,又惡毒……」

  說了一大通話,燕眉一陣氣短,不由住了口,閉上眼睛連連喘氣。這是方非才發現,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少女的臉上紅暈盡褪,眼窩深深凹陷,隨她一呼一吸,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就像是寒風中抖瑟的枯葉!

  方非不忍心再看,心中的悔恨幾乎讓人窒息,他從來沒有這樣痛恨過自己,因為一時的逞強,他犯下不可彌補的大錯,如果不能解毒,他又該怎麼辦呢?影子上的毒,又該怎麼解呢?他無能為力,他真想去死,他寧可含沙毒射中的是他自己。

  方非低下頭去,兩道濕熱的淚爬過臉頰。默默地哭了一會兒,他抹了抹臉,又抬起頭來,忽見少女睜開雙眼,兩道目光似要看透他的內心。

  方非慌忙移開目光,假裝觀望一根鐘乳石,忽聽燕眉冷冷地說:「地圖上怎麼樣了?」

  這一句點醒了方非,他低頭察看,忽見四個小人不再亂竄,兩個留在原地,另兩個卻以驚人高速,向著靈陰古洞趕來。

  方非一驚,忙把地圖遞給燕眉,少女瞥的一眼,輕蔑說道:「一群蠢材,現在才來……」

  「來」字出口,刺,一個灰色人影穿過巨石,輕飄飄走進洞來。

  方非一揉眼,沒錯,巨石沒有損壞!難道說,這個人穿過了岩石。

  這是人嗎?不,一定是魑魅……念頭還沒轉完,一股說不出的恐懼扼住了他的脖子,好似抬頭在於蛇吻,回頭驚見猛虎,方非汗如雨下,一口氣崇尚咽喉,一刹那,恨不得張開嘴巴,沖著那「人」狂呼大叫。

  迷亂中,掌心裡多了一隻小手,柔軟涼膩,好似握了一段冰心,一股幽幽的涼氣直透靈台。方非打了個寒戰,忽又清醒過來。他轉眼望去,心子突地一跳。手的主人正是燕眉,少女默默望著前方,一臉的若無其事。方非恢復了神志,可又不願意把手放開,就那麼呆呆握著,至於燕眉,也似乎沒有收手的意思。

  「羊舌孽就死在這兒?」洞府裡響起了一個聲音,陰柔蝕骨,每吐一字,都能叫人心尖兒一顫。方非偷眼望去,洞府正中站了一個黑髮男子,渾身慘霧繚繞,不知是人是鬼。

  他起初側臉相對,面容略顯蒼白,就在說話的當兒,男子轉過身來,方非窺見他的全貌,心口好似挨了一拳。

  這人沒有雙手!兩隻袖管活是一對死蛇,軟答答地向下垂落;他也沒有鼻子,要說失去,也不確切,那塊兒根本光溜溜一無所有,就連鼻孔也不見半個;每股光滑如洗,沒有一根眉毛,兩道目光時上時下,仿佛永遠不會聚在一起。

  「稟魔師!」巨石挪開,微生九飛了進來,「我親眼看到他魔火焚身。」

  無手怪人彎下身子,伸出鮮紅的長舌,舔過人形的焦痕。突然間,他的嘴裡咯咯發笑,笑聲中沒有喜悅,倒像是充滿了憤怒,他一挺身,尖聲高叫:「隱書呢?我的隱書呢?」

  「在、在姓燕的丫頭手裡!」

  「姓燕的丫頭?她在哪兒?」怪人的聲音比針還尖,「我一路上使了通天徹地的法力,宮格道者也沒看見!」

  「她有天地宮府圖,也許、也許避得開我們。」

  「避得開我們?」怪人呷呷一笑,聲音忽轉柔和,「這麼說,那個丫頭的本事勝過我了?」

  「不!」微生九心子發顫,「她這麼能跟魔師相比,只不過……仗著地圖,投機取巧而已……」

  「那又怎麼樣?白天沒有無間小道,憑她那點兒本事,逃得過我的眼睛嗎?」

  微生九想了想說:「屬下有個念頭,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

  「屬下以為……」微生九環顧四周,「姓燕的丫頭沒有走遠……」方非應聲一顫,心中怦怦狂跳。

  「哦?」怪人拖長腔調,目光落在了微生九臉上。

  微生九不堪注視,身子往後一縮,澀聲說:「稟魔師!殺死羊舌孽的裸蟲騎了一部兩輪車,我剛才看過,車轍只到洞口,試想一下,他們如果出洞飛行,一定逃不過您的法眼。可是,魔師偏偏沒有看見,這麼說來,他們也許還在洞裡,那個丫頭會『七虹隱身術』,也許……」魔徒一邊說,一邊東張西望,「也許就在我們附近!」

  他這一番話好似親眼目睹,藏身的兩人無不恐懼,怪人卻唔了一聲,點頭說:「魔師偏偏沒有看見……」

  微生九的臉上失去血色,忙說:「屬下就事論事,絕對沒有詆毀魔師的意思!」

  「就事論事?」怪人又說一句,聲調更加綿軟。微生九知道這人的聲音越柔,胸中殺氣越濃,刹那間,迸出看一身冷汗。

  「微生九!」怪人說得慢條斯理,「你的確沒有詆毀我的意思……」

  微生九忙說:「魔師英明。」

  「你的意思是說,這丫頭毀我靈壇,殺我仙蟲,不但不望風逃走,反而留在洞裡等我過來!呵,藝高人膽大啊,根本不把我鬼八方放在眼裡!」

  鬼八方一向自大,這兩天一再受挫,卻連對頭的樣子也沒見到,心中憤激莫名,屬下的措辭稍有不當,他就當作譏諷自己。

  微生九百口莫辯,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鬼八方又說:「微生九,你這意思好得很啊,我真是喜歡極了……」他的聲音越來越柔,說到後來,居然不勝和氣。

  微生九步子後退,聲音陣陣發抖:「魔師,屬下絕對……」話沒說完,他倒退兩步,站定時,左眼血肉模糊,流出了一股血水。

  方非轉眼一看,身心同時一顫,鬼八方的舌頭吐了出來,又銳又薄,足有半米多長,舌頭尖上挑了一顆血淋淋的眼珠。

  他卷起舌頭,把眼珠送到眼前,仔細打量一下,發出一串串哢哢的笑聲,他的嘴裡發笑,肚子卻在說話,聲音暗啞沉悶,就像一個軀殼,藏了兩個靈魂——

  「微生九,你看守黑壇不力,本就該死。念你跟我多年,今天只取你一顆珠子,如果再錯一次,哼,當心你的魂兒……」

  微生九的脖子上青筋凸起,從始至終一聲不吭。

  「你不服氣?」鬼八方長舌一卷,將眼球吞了下去,聲音一揚,又變得尖銳有力,「你說他們在洞裡?好,我用金水滅頂大法試一試……」

  方非只覺燕眉顫抖了一下,緊跟著,鬼八方張開嘴巴,吐出了一道慘白的濃涎,涎水順著下巴越躺越低,一旦觸及地面,啾地沸騰起來,形如一片怒潮,洶湧奔向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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