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靈飛經5:龍生九子 | 上頁 下頁
三十五


  三個文官連折兩陣,銳氣盡掃,朱允炆也知三人不是對手,再鬥下去,更添羞辱,當下掉轉話頭,論起學問。

  黃子澄三人都是當今大儒,若論讀書多寡,樂之揚及不上他們一個零頭,可他頗有幾分歪才,又沒有禮教約束,對於任何學問,總有獨到見解。三個懦生聽他邪說外道,均是怒氣沖腦,可是辯駁起來,樂之揚詭辯不窮,往往三言兩句,堵得三人啞口無言。

  朱允炆雖覺這小子離經叛道,可是言論新奇,頗能消愁解悶,故也任其發揮,並不加阻攔。起初兩人只論學問,過了幾日,稍稍涉及政事。說到四書五經,樂之揚不過一個草包,可是處理政務,頗有些天分,任何疑難到他手裡,總能想出妥善法子。朱允炆按他說的批復奏章,朱元璋鮮有改動,若是黃子澄等人的主意,往往被老皇帝罵得狗血淋頭。久而久之,朱允炆對樂之揚觀感大變,甚至於生出依賴之心。

  黃子澄等人妒恨交迸,東宮裡的太傅、伴讀,均是八股出身的大儒,酸味相投、串通一氣,將皇太孫視為禁臠,決計不容他人染指。更何況樂之揚一個道士,不通儒術,少年得志。眾儒生小考大考,熬得鬚髮斑白,方才到此地位,一個小小道士,無功無德,焉能一步登天。

  因此緣故,儒生們百般刁難,處處跟樂之揚作對。徐府赴宴之事,早已傳遍朝野,黃子澄逮住此事,大做文章,在朱允炆面前加油添醋,將樂之揚說成是燕王府的奸細。

  諸王之中,朱允炆最忌晉王、燕王和甯王,三王鎮守北方,手握大明朝一半的精兵強將。而在三王之中,燕王英武絕倫,更是朱允炆的眼中釘、心頭刺,故而聽了儒生們的挑撥。朱允炆心生憂慮,又和樂之揚疏遠起來。

  樂之揚明白皇太孫的心思,樂得清閒,得過且過。朱允炆不問,他也決不多說,儒生們若是挑釁,他也絕不客氣,文來文對,武來武對。說到冷嘲熱諷的本亊,十個大明朝的狀元也不是他的對手。

  十餘日一晃即過,席應真留在禁城,始終不出。樂之揚百無聊賴,便以練功為樂。修煉已久,他發現,一身真氣雖說變正為逆,可只要反吹《周天靈飛曲》,仍可使得真氣逆轉。毎次逆行之際,真氣奔流如火,灼熱難當。這時,只要修煉神秘人所傳的心法,真氣又會轉為順勢,漫如涼水,侵潤百穴。

  如此忽正忽逆、時冷時熱,樂之揚只覺有趣,反復導引真氣,直到順逆、冷熱隨心所欲。這麼朝夕苦練,體內的真氣越積越厚,似乎每日都有精進,樂之揚大受鼓舞,於是修煉更勤。

  這一日夜裡,他吹起《周天靈飛曲》正吹了一遍,又反吹了一遍,等到真氣逆行了一個周天,忽又放下笛子,練起神秘人所傳心法。真氣順勢而行,走到「百會穴」時,頭頂突地一跳,真氣忽然變快,鑽入小腹丹田,樂之揚尚未還過神來,那股真氣轉了一轉,忽又分為兩股,從丹田之中流了出來。

  兩股真氣一冷一熱,一柔一剛,穿過會陰,直抵腳心。在湧泉穴盤旋時許,直到冷者變熱、熱者變冷,才又雙雙流回,在「命門穴」匯合,順著背脊直沖後頸。過了「玉枕穴」,忽又一分為二,熱氣沖上頭頂,冷氣順著舌尖流入咽喉,那感覺就像是三伏天喝下一杯冰雪水,暢快之極,難以言喻。

  真氣忽集忽分,忽冷忽熱,樂之揚驚奇之餘,又覺十分不解,渾不知無意之中突破瓶頸、修為精進,時下水火相濟、龍虎交媾,—身之中造化陰陽,正是自古練氣士夢寐以求的秘境。

  久而久之,樂之揚只覺身輕意爽,飄飄欲舉,四面至幽至寂,眼前大放光明。寂靜中,他的知覺變得異常敏銳,尤其一雙耳朵,數十丈之外,花落鳥飛,無不清晰可聞。

  霎時間,樂之揚的心裡湧起一股喜悅,活潑潑,亮堂堂,正如佛經裡所說:「見大光明、得大歡喜」,這一股歡喜滿足,絕非語言所能形容。

  又過良久,樂之揚收功起身,凝神內照,只覺神滿氣足,陰柔、陽剛兩股真氣有如兩股泉水,隨他心意,分合自如。

  樂之揚察看一陣,忽又想起《劍膽錄》裡的《夜雨神針譜》,尋思道:「針譜裡說,若要發出神針,必須『剛勁為弓背,柔勁為弓弦』,我如今有了陽剛、陰柔兩股真氣,何不試試這個法子?」

  他走出雲房,來到一棵松樹下方,一掌拍中樹幹,松針零落如雨。樂之揚袖袍一拂,收起松針,取了一枚,依照針譜上的法子發出,嗤的一聲,松針飛出一丈多遠,釘在牆壁之上。

  樂之揚又驚又喜,試想松針何等輕飄,若非這個法子,飛出三尺也難,如果換了金針,豈不一發傷人?

  庭中草木茂盛、蚊蟲甚多,樂之揚耳力精進,聽其聲,知其形,縱在暗夜之中,也能聽出飛蟲的方位。他取了一枚松針,射向一隻飛蛾,誰知用力過猛,松針落空,與蛾子掠身而過。

  樂之揚並不氣飯,聽聲辨位,接著試針。起初屢射屢空,試了一百餘次,忽地開竅,把握住輕重緩急,一揚手,松針電射而出,將一隻飛蛾釘在樹上。

  從此之後,樂之揚一發不可收拾,嗤嗤嗤接連發針,起初二十針方能射中一隻蛾子,到了後來,七八針就能射中一隻蚊子。

  這麼忘我苦練,不知不覺,天已大亮,陽光照入庭院,樂之揚定眼一瞧,地上密密麻麻盡是飛蛾蚊蟲,均被松針刺穿,統統僵伏在地。

  樂之揚小睡了一會兒,興致不減,又到陽明觀後的樹林裡射殺蒼蠅。不過兩日工夫,林中的蒼蠅幾乎絕跡。這麼晝夜苦練,手法越見精妙,松針一旦發出,十隻飛蟲之中,不過兩三隻能夠脫身。樂之揚望著滿地蟲屍,心中大為得意,暗想:「比起金針,松針更好,金針稍一不慎便會傷人,松針固然能射殺蟲子,射中人體,頂多不過刺入寸許,即可制住穴道,又不會傷人性命。」意想及此,他斷了打造「夜雨神針」的念頭,採集一袋松針隨身攜帶。殊不知夜雨神針」出自「窮儒」公羊羽的「碧微箭」,當年公羊羽用的正是松針。後來雲殊為了征戰殺敵,將松針變為金針。金針殺人固然厲害,可是比起「碧微箭」來,卻少了幾分瀟灑寫意,樂之揚舍金就木,返璞歸真,一掃「夜雨神針」的戾氣,大合「碧微箭」的法意。

  這一日,朱允炆派人傳召。樂之揚進了東宮,未到書房,忽聽一陣琴聲,彈的是一支《月兒高》。樂之揚凝神細聽,但覺指法尚可,意境卻是平平,若與朱微相比,遠不及小公主一個零頭。

  樂之揚邊聽邊走,進入書房,但見撫琴的是一個中年樂師,黃子澄等人站在一邊,見他進來,頭也不抬。朱允炆坐在書桌之後,望著撫琴男子微微皺眉。

  樂師一曲奏罷,站起身來,抖索索退到一邊。朱允炆沉默片刻忽道:「黃先生,你聽這曲子如何?」

  「聽來甚好。」黃子澄恭聲答道,"中正平和、不怨不傷,正如孔子聞詔,聽此一曲,三月不知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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