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靈飛經4:西城八部 | 上頁 下頁
十六


  四大鹽使對望一眼,杜酉陽說道:「他還活著,但殺人償命,他殺了幫主,就要抵命。」

  石穿忍不住叫道:「他在哪兒?」四大鹽使還沒回答,就聽靈堂裡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說道:「我在這兒呢!」眾人應聲驚異,紛紛走進靈堂,但見靈堂左側放著大大的木籠,籠子裡又有一個精鋼鍛造的鐵籠,鐵籠裡坐了一個黑衣男子。八個鹽幫弟子,分從四面圍住,手中弩箭,對準籠中之人。

  黑衣男子看見眾本,徐徐站起身來,笑嘻嘻說道:「萬師兄、秋師姐,還有各位同門,有勞,有勞。」

  他說話之時,樂之揚仔細打量,此人三十出頭,瘦削剽悍,儀錶堂堂,濃眉下一雙眼睛凜凜如電,可是一笑起來,眉梢口角,卻又透出幾分俏皮。

  眾人見他模樣,均是大皺眉頭,石穿對他看了又看,驀地一聲大吼:「蘇乘光,你搗什麼鬼?」

  「是呀,是呀。」蔔留也說,「這兩個紙糊的籠子,也能困得住你嗎?」

  鹽幫眾人均有怒容,王子昆「哼」了一聲,厲聲說:「紙糊的籠子?哼,大言不慚。」

  「各位同門見笑了!」蘇乘光笑了笑,漫不經意地說,「實不相瞞,這籠子是我自己進來的。」眾人一聽,各各驚訝,秋濤忍不住說:「蘇師弟,這倒是怎麼一回事?」

  蘇乘光攤開雙手,面露苦相:「我跟人打賭輸了,只好來『有味莊』送死。萬師兄、秋師姐,你們的好意我領了,但輸了就是輸了,蘇某生平從不賴帳。」秋濤一聽,大感頭痛。西城八部之主,天部萬繩年長多智,少言寡語;地部秋濤和氣能容,深受眾人擁戴;水部沐含冰性子詼諧,但也不失大體;火部周烈中規中矩、見事明白;風部蘭追天高雲淡,世事不縈於懷。這五人行事,向來少有差池。除此之外,剩下的三人一個比一個麻煩。山不離澤,山部石穿性情魯莽,澤部蔔留皮裡陽秋,這兩個人混在一起,無風要起三尺浪,見樹也要踢三腳,若不鬧出動靜,心裡便不舒服。這也罷了,最叫人頭痛還是這個雷部蘇乘光,十處打鑼,九處有他。山澤二主縱然胡鬧,多是小打小鬧,蘇乘光天性好賭,武功奇高,不鬧事則已,—鬧起來,就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比方說,他才來京師幾天,就打死了鹽幫之主齊浩鼎。

  私鹽販賣,自古有之,宋朝之時漸成幫派,到了元朝,已是天下無二的大幫。張士誠賴以起事的泰州鹽幫,當年也不過是鹽幫的一個分舵。陳友諒、明玉珍、方國珍乃至於朱元療起事,都曾受過鹽幫的資助。

  朱元璋深知鹽幫之能,立國以後,大肆鎮壓。鹽幫幾度離散,但始終不曾消滅。究其原因,大明承襲前朝鹽政,依舊食鹽官賣,官鹽價格虛高,販賣私鹽有利可圖。鹽幫弟子為了獲利,前仆後繼,永遠不乏其人。朱元璋一番打壓下來,各地鹽幫為求生存,紛紛守望相助,連成一氣。齊浩鼎之前的鹽幫之主,大多虛有其名,並無真正權威。齊浩鼎當上幫主以後,籠絡各地鹽梟,任命分堂之主,『調發私鹽,以賤補貴,流通全國各省。短短二十年間,鹽幫不但未曾滅亡,反而更加壯大,弟子多達三十蘇,然而制度嚴密、處事隱蔽,艇縱有所覺,但也無可奈何。鹽幫規模龐大,江湖各門各派,均要退讓三分。蓋因鹽幫為求隱蔽,極少主動挑事,可一旦結怨,便如附骨之蛆,死纏爛打,不鬧到對方家破人亡決不甘休。加上弟子眾多,傷他幾個首腦,也撼動不了鹽幫的根基,反而招來更慘烈的報復。齊浩鼎身為一幫之主,權勢之大,傾動江湖,甚至將總堂設在了京城腳下。蘇乘光將其打死,無異於把天也捅了一個窟窿。

  萬繩、秋濤明白這個道理,心中均是暗暗發愁。秋濤問道:「蘇師弟,上一次見面,你只說齊浩鼎受了小傷,怎麼過了兩天,他就死了?」

  「我他娘的也納悶呢!」蘇乘光微微苦笑,「想是這姓齊的太不濟事,自個犯病死了鹽幫眾人聽了這話,無不破口大駡。

  「蘇師弟。」萬繩沉吟道,「事關重大,你把前因後果細說一遍,如何遇上齊幫主,又如何傷了他,你又如何自投羅網?從頭到尾,一個字兒也不要漏掉。」

  「那可就說來話長了。」蘇乘光咂了咂嘴,笑嘻嘻說道,「萬師兄,皇帝不差餓兵,說話之前,賞一點兒酒給我潤一潤嗓子吧?」他闖下了大禍,還有諸多要求。鹽幫弟子怒不可遏,西部一行也是哭笑不得。沐含冰從腰間摘下一個葫蘆,扔進籠子說:「省著點兒,喝光了就沒了。」蘇乘光拔開塞子,咕嘟嘟喝了兩口,贊道:「好酒,好酒,還是沐師兄心疼師弟,知道畨酒過來。」沐含冰啐了一口,說道:「酒也喝了,還不快說。」

  蘇乘光笑了笑,說道:「那是三天之前,我剛到京城不久,閑著沒事,去城北一間賭坊裡賭了兩把。」秋濤臉一沉,說道:「蘇師弟,你怎麼又去賭坊?忘了城主說的話麼?」

  「忘倒沒忘,就是手癢。」蘇乘光滿不在乎,笑笑嘻嘻,「當時恰好路過,看見招牌上那個『賭』字,就覺頭腦一熱,什麼也顧不上了,還過神來,已經到了賭桌旁邊。唉,既來之,則安之,儘管心中有愧,也只好坐了下來。」

  「我呸!」石穿啐了一口,「去你娘的心中有愧,心中有鬼還差不多。」

  蘇乘光哈哈大笑,也不辯解,接著說道也是合當有事,才抹了兩把牌九,就聽後面院子裡傳來女子的哭聲。我聽得淒慘,上去一看,卻見兩個賭坊夥計,正在打罵一個少女。那女子哭哭啼啼,遍體鱗傷,我一時義憤,上前分開兩方,詢問發生何事。原來,這女子的父親欠了賭債,把女兒押給賭坊,自己無臉見人,跳長江死了。賭坊按賭約捉了女兒;打算賣到青樓裡抵債,誰想這女子抵死不從,結果招來了一頓毒打。

  「我見她性情剛烈,進了青樓一定受罪,於是就想給她贖身。我問賭坊主人要多少銀子放人,不想那老小子故意刁難,一張嘴就千兩銀子。」

  「三千兩?」石穿一跳三尺,怒氣衝衝,「三千兩銀子,給他打一副銀棺材還差不多。」

  「對呀!」蘇乘光把手一拍,「老石你也知道,我窮鬼一個,別說三千兩,身上有十兩銀子就不錯了。」

  秋濤歎道:「誰叫你這麼好賭?金山銀山,也叫你輸光了。」蘇乘光笑而不語,萬繩卻搖了搖頭,說道:「秋師妹,乘光好賭,但未必會輸。他的錢也大多用在了別處。」

  秋濤一愣:「用在哪兒?」萬繩淡淡說道:「去年黃河決堤,有人運了一萬擔糧食,賑濟了豫東難民。三年前魯南蝗災,百姓流離失所,有人從蘇北運了三百車谷米,賑濟了當地的饑民。」眾人望著蘇乘光,心中各個驚奇,不想此人吊兒郎當,竟有如此善舉。王子昆大聲說:「姓萬的,當我們是蠢材麼?這樣的謊話誰會相信?賑災自有朝廷,哪兒輪得到這姓蘇的收買人心?」蘇乘光哈哈笑道:「說的是,萬師兄說笑話兒呢。誰若當真,誰就是傻子。」他見萬繩還要再說,忙一擺手,岔開話題,「那天我銀兩不多,想來想去,想到一個法子,你們猜是什麼?」

  「我知道。」石穿粗聲粗氣地說,「京城裡遍地王侯,你一定偷了一票。」

  「胡扯。」蘇乘光兩眼一翻;「鼠竊狗偷,豈是蘇某人的所為?」蔔留道:「不是偷,那就是搶了。」

  蘇乘光還是搖頭,眾人望著他,一時猜測不透,忽聽有人笑道:「賭坊裡有的是銀子,與其偷啊搶啊,不如就地取材,技能湊齊銀子,又能教訓一下這個混帳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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