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靈飛經1:洪武天下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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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濤收起泥盾,依舊化為軟棍,內勁所至,金針紛紛逼到棍首,一根根鋒芒外向,化為了一條狼牙軟棒。儘管利器在手,秋濤卻很遲疑,盯著張天意目光閃動,朱微更是面如死灰,身子微微搖晃,似乎碰一碰就會倒下。 「地母神通,張某佩服!」張天意咳嗽兩聲,口角又滲出血水,「但據我所知,貴部以慈悲為懷,決不濫殺無辜,地母娘娘貴為一部之主,想也不會例外!」 秋濤皺眉不語,張天意邊說邊退,漸漸靠近牆角。朱微再也按捺不住,縱身而上,舉劍就刺。張天意笑了笑,抓住樂之揚的後心左右晃動,無論朱微如何出劍,劍尖始終指著少年。朱微一刺便收,心頭不勝焦急,眼圈兒漸漸紅了,可又不願放棄,咬著牙關拼命出劍,總想找到破綻,刺中後面的張天意。 張天意手上晃動,雙眼一眨不眨,始終盯著秋濤。但見老嫗若有所思,手裡黏土下垂,漸漸垂到地上。張天意心頭一動,突然錯步後退,縱身一躍,長劍刺中牆壁,身子陡然躍起。刹那問,原本站立之處,泥土向上拱起,如有龍蛇起伏,一直蔓延到牆角,一道裂縫無中生有,順著牆壁沖上牆頭。這時間,張天意高高躍起,只一晃,越過牆頭,落入後面的小巷。 秋濤的「周流土勁」能隨泥土傳送,本意出奇制勝,從下面困住對方,不料張天意十分滑溜,不待勁力湧到,即刻越牆逃走。秋濤以「坤元」遠攻,無法隨身而上,心中大為懊惱。 朱微一跺腳,跳上牆頭,只見小巷深長,張天意不知去向。她慌忙沖出巷子,跑到夫子廟前,掉頭四顧,只見紅男綠女、襟袖招搖,可是,卻再也看不見樂之揚了。 朱微鼻間發酸,淚水模糊一片,她在人群裡狂沖亂突,瘋了似的大叫「樂之揚」的名字。她一身男裝,聲音卻是十足嬌媚,路人聽見,無不側目。 朱微跑到秦淮河邊,已是淚流滿面,河水潺潺遠去,倒映出許多亭臺樓閣的影子,河面上的畫舫漸多,不時響起笛聲琴韻。聽見笛聲,朱微渾身一顫,極力向畫舫裡望去,她明知道吹笛的不是樂之揚,心底裡卻總盼望著發生奇跡。她沖著畫舫高喊,叫聲淒厲悲慘,惹得舫間的妓女恩客紛紛探出頭來。 朱微絕望透頂,腿一軟,癱倒在秦淮河邊。一想到樂之揚凶多吉少,她就自愧自恨,恨不得一死了之。少女雙手捂臉,禁不住放聲大哭,正哭著,肩頭叫人拍了一下,她一跳而起,叫聲:「樂之揚……」回頭看去,冷玄半身浴血,木然站在身後。 「冷公公!」朱微心裡湧起一絲希望,扯住他叫道,「你快去救樂之揚,他、他被張天意抓走了……」話沒說完,手腕一緊,冷玄扣住她的脈門,沉聲道:「快回宮,來不及了!」 朱微又驚又氣,銳聲叫道:「冷公公,我不回去,樂之揚他……」一股寒氣從冷玄掌心湧出,朱微半身軟麻,不由自主地隨著他向前。少女回頭看去,秦淮河一片模糊,天與地淒淒慘慘。緊跟著,她眼前一黑,驀地昏了過去。 張天意奔了一程,忽覺有人跟隨,回頭望去,秋濤的身影若隱若現。張天意心念一動,故意上上下下,專挑高牆大廈奔走。他的「龍遁術」以騰挪見長,又有飛虎爪助力,秋濤的武功高出一籌,輕功卻是相形見絀,況且少了飛爪,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遠遠落在了後面。 樂之揚穴道受制,口不能言,手不能動,眼看兩側房舍遠去,青山綠水接連湧現,道路更加荒僻無人。樂之揚辨認四周,猛可發現,張天意出了京城,直奔郊外的蔣山(按,今紫金山)。 到了蔣山,走了一段山路,望見一座小廟。張天意回頭看去,確信無人跟來,這才進了廟門,將樂之揚重重一扔。樂之揚後腦著地,痛得叫出聲來。 叫了一聲,才發覺穴道解開。他爬起身來,發現廟宇早已廢棄,塑像散落一地,也不知曾是何方神聖。屋簷前一口大缸,缸沿殘破,積了半缸雨水。 張天意也不瞧他,盤膝坐下,閉目調息。樂之揚屏住呼吸,輕手輕腳,正要溜出大門,不想膝彎裡一痛,左腿忽地失去知覺。他跪倒在地,回頭看去,只見指甲大小一塊幹土,擊中了他膝後的要穴。 張天意坐在那兒,臉色蠟黃透青,衣衫慘白如紙,兩眼似閉非閉,面上似笑非笑,那一股子詭譎勁兒,直追城隍廟裡的無常老鬼。樂之揚不敢妄動,半蹲半跪,大汗淋漓,這跪地等死的感受,真比任何刑罰還要難受。 這麼一坐一跪,相持了一炷香的工夫,樂之揚見他不動,膽子又大了起來,雙手著地,正想爬出,忽聽身後笑道:「小畜生,你若能爬出大門,我就饒你一命,如何?」 樂之揚回頭看去,張天意張開兩眼,沖他齜牙冷笑。樂之揚無可奈何,只好坐回地上。 張天意看了看屋頂,忽地說道:「小畜生,我這一身傷勢,全是拜你所賜,你可知罪嗎?」 樂之揚定一定神,勉強笑道:「張先生福大命大,小小一點兒傷算什麼?」張天意掃他一眼,冷笑道:「怎麼,你怕了?」樂之揚笑道:「怕也說不上,張先生是東島的大高手,我是秦淮河的小混混。你殺了我,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反倒是髒了你的貴手,辱沒了你的身份。如果不殺我呢,我一定到處給你宣揚,說你心胸廣大、慈悲為懷!」 張天意見他死到臨頭,還敢胡扯歪論,不由笑道:「小畜生,你可打錨算盤了,慈悲為懷四字,跟張某人從來無緣!」樂之揚把心一橫,大聲說道:「既然這樣,要殺便殺,又何必多話?」 張天意冷哼一聲,暗想這小子三番五次地欺騙自己,若不將他一寸寸剮了,實在難消心頭之恨。不過物盡其用、人盡其才,先哄一哄他,辦完了那件事,再來尋他的晦氣。恕到這兒,他笑道:「小畜生,我有一件事,你辦得好,我饒你不死,連你體內的神針一併取出。辦得不好,哼,你自己明白!」 樂之揚本當必死,忽見一線生機,便笑道:「什麼事?說來聽聽。」 張天意沉吟一下,取出靈道石魚。他和石魚曠別多年,此時捧在手裡,不由心懷激蕩,連連咳嗽,熱血咕嘟嘟湧了上來。他不願示弱于人,強自咽下血水,澀聲說道,「這魚鱗上寫的真是樂譜嗎?」樂之揚道:「似乎是的!」張天意怒道:「什麼叫似乎?」 「龜茲漢譜我也沒見過。」樂之揚邊想邊說,「非得把石魚上的文字譯成中華正音,吹奏一遍,才能確定。」 張天意盯著樂之揚,心中不勝狐疑:「這小子詭譎多詐,明說是翻譯樂譜,難保不是拖延時間?秋濤被我擺脫,一定臉上無光,這當兒必然到處搜尋。方才比鬥腳力,我已盡力而為,而今重傷無力,如果和她遇上,不但性命不保,石魚也會落在她手裡……」他想來想去,心中十分矛盾。樂之揚見他臉色變幻,也是心驚肉跳,唯恐他念頭一轉,改變了主意。 張天意想了一會兒,忽道:「好,小畜生,你來翻譯樂譜,限你一刻鐘譯完,超過一分鐘剁一根指頭,剁完雙手,再是雙腳,手腳剁完,再取你的腦袋!」樂之揚臉色發白,強笑道:「你怎麼計算時辰?」 張天意「哼」了一聲,取出一隻小小的水晶沙漏,說道:「沙子流盡是半刻鐘!」樂之揚忍不住叫嚷,「沙子流快了呢?」張天意冷冷道:「算你倒楣!」樂之揚嘟囔道:「這不公平……」張天意怒哼一聲,一手丟出石魚,一手轉過沙漏,金色的沙粒如飛下落。 樂之揚嚇了一跳,慌忙抓起石魚,極力辨認上面的文字。他記性過人,曲調過耳能吹,樂譜過目不忘,龜茲漢譜儘管彆扭,朱微說了一遍,他已銘記在心。龜茲七調對應中華宮商七調,翻譯並不困難,難的是石魚不似紙張,上下左右一目了然,魚身上滿是文字,從何處開始,倒是一個大大的難題。 看了一會兒,樂之揚的目光落在兩隻魚眼上面,心想,石魚有頭有尾,靈道人刻寫樂譜,也必然是先頭後尾,魚頭上除了魚眼,別處並無文字,那麼這樂譜的第一個字元,應該是從魚眼開始。只不過,魚有兩隻眼睛,是從左眼開始,還是從右眼開始,左眼刻了一個「沙」字,應是「沙識」的首字,右眼刻著一個「雞」字,應是「雞識」的首字。二者之中,必選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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