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靈飛經1:洪武天下 | 上頁 下頁 |
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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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東島三尊 樂之揚回到住所,滿心悵然,心裡盡是朱微臨別時的樣子。他於男女之情一知半解,少女含淚的雙眼,卻似一對烙印,深深烙在他的腦海。一想到出宮之後,再也見不到朱微,不覺若有所失,默默坐在床邊,直到雄雞報曉。 第二天,朱微沒有召見,她杲在寢殿,足不出戶,偶爾琴聲飄來,聲調淒冷婉轉。樂之揚凝神聽著,但覺琴聲一絲絲,一縷縷,似要將他纏住縛住。想要吹笛應和,可是拿出笛子,才想起竹管破裂,不堪再吹。他愁緒滿懷,無從宣洩,恨不得破門而入,告訴朱微,石魚也罷,生死也好,他全都不放在心上,只要她一句話,自己寧可留在宮裡,天天與她為伴,彈琴吹笛,了此餘生。 想到這兒,又覺心口絞痛。樂之揚恍然想起冷玄的話,神針發作在即,自己性命不久,別說長相廝守,能否活過明天,也是未知之數。 他無精打采地躺回床上,數日間的際遇從心間流過,好似做了一場迷迷離離的大夢。 用過午飯,朱微忽然召見。樂之揚抖擻精神,趕到寢殿。還沒進門,一股奇香鑽入鼻孔,遠遠望去,煙霧繚繞問,小公主雙手合十,跪在一張供桌前面,桌上供奉了一尊白玉觀音,面容圓潤,衣帶若飛。朱微雙眼微閉,蒼白的面孔似為玉像照亮。 樂之揚望著少女,幾乎忘了呼吸,待他還醒過來,宮女們已經悄悄地退走了。 朱微吐出一口氣,站起身,回過頭來。一夜不見,她的面孔憔悴了許多,眸子暗淡無光,透出幾分迷茫。樂之揚登時心跳變快,身子裡像是燃了一團火,他本想上前兩步,可大約是熏香的緣故,身子軟綿綿的,提不起一絲力氣。 兩人對望時許,朱微指了指琴案邊的褥墊,說道:「坐吧!」樂之揚支吾兩聲,悻悻坐下。他偷眼看向少女,朱微的臉上冷冷淡淡,根本看不出心中所想。 小公主也坐了下來,倚著那一張一瀑連珠」,手指放在弦上,目光卻癡癡地望著屋頂。 樂之揚咳嗽兩聲,低聲說:「公主,我,我……」不知怎麼的,早已想好的話,此時此刻,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 「你的笛子呢?」朱微忽地問道。樂之揚拿出笛子,少女接過,掃了一眼,輕聲說:「真是破了呀!」 原來,樂之揚昨日吹了兩聲,朱微是知音之人,只一聽,就知道笛子有了破損。她輕輕撫摸笛子,沉默良久,從身旁拿起一個長長的紫檀匣子,輕輕推到樂之揚面前。樂之揚接過匣子,莫名所以,只聽朱微說道:「你打開瞧瞧!」 樂之揚揭開匣蓋,明黃色的軟緞上面,放了一支翡翠長笛。尋常的笛子不過一尺八寸,這根笛子足有二尺有餘,以一整塊翡翠鏤刻而成,雕工精絕,內外光潤,笛身濃翠晶瑩,仿佛一縷秋水。長笛的尾端鐫刻了兩個流雲古篆,字體鑲金,纖瘦有力,另有一行遊絲小篆,樂之揚辨認不出,不覺微微皺眉。 「這兩個大字,念做『空碧』,這一行小字,寫的是『石季倫得之於蒼梧仙府。」』朱微的聲音十分恬淡,「這一支翡翠玉笛, 本是晉代石崇送給寵姬綠珠的。綠珠姿容美麗,吹笛的技藝出神入化,石崇對她十分寵愛。後來,車騎將軍孫秀來石府做客,也 對綠珠一見傾心,派了使者,請求石崇把綠珠送給他。」 樂之揚聽得不快,心想:「你們這些權貴人家,怎麼老是把人送來送去?哼,了不起麼?」 朱微並未覺察他的臉色,接著說道:「石崇聽了以後,將府中的美人集合起來,說道:『這是我府中佳麗,任君挑選其一!』 孫秀的使者說道:『我受命討要綠珠,這些女子中誰是綠珠?』 誰知石崇應聲暴怒,厲聲喝道:『綠珠是我心愛的婢女,決計不會送人!』當時孫秀勾結趙王司馬倫,權傾朝野,聞言大怒,向司馬倫進獻讒言,說是石崇謀反,當以誅殺。司馬倫於是派出甲兵,包圍了石崇的府邸。那時候,石崇正在樓上宴客,看見孫秀率兵破門,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淒淒慘慘地看著綠珠,唉聲歎氣地說:『綠珠啊綠珠,我今曰家破人亡,全都是因為你呀!』 綠珠聽了十分難過,流淚說:『綠珠不才,情願死在大人的前面!』 不待石崇阻止,帶著這支空碧,踴身一躍,從數丈高樓跳下,摔死在了孫秀面前。」 樂之揚聽得心驚,下意識拈起玉笛,但覺入手冰涼,滑如凝脂,冷冷碧色之間,若有靈光流轉,仿佛綠珠香魂未滅,就藏身在玉笛之中,他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朱微苦笑道:「後來石崇被抄家滅族,一家老少全數遇難。說起來,這個石崇富貴驕人,府中的姬妾,但凡忤逆他意,一定無法倖免。《世說新語》裡說,石崇當權的時候,宴會賓客,讓府中美人勸酒,客人喝不完杯中之酒,便將勸酒的美人斬首,這樣一來,賓客縱然不勝酒力,也會勉強喝下。後來大將軍王敦赴宴,他也是一個心如鐵石的人,固執不飲,想看石崇怎麼應付。石崇為了此事,一口氣殺了三個美人。唉,就是這樣一個大惡人,事到臨頭,卻為了一個吹笛的婢女送了性命,足見情之一物,真是說不明白!」 樂之揚心中感慨,放下「空碧」,抬眼看去,正與朱微四目相接。少女眸子幽黑,眼神淒迷,淚光若隱若現,好似深潭上籠罩了一抹煙霧。 刹那問,樂之揚的腦子一片空白,等他還醒過來,朱微已經在他懷裡。少女蜷在那兒,柔順得像是一隻小貓,仰著素白的臉兒,目光瑩瑩流動,手指柔滑如絲,從樂之揚的鬢角撫摸到了嘴角,似要透過這手這眼,把他的容貌鏤刻在心底。 樂之揚緊緊地摟住她,雙臂幾乎用盡了氣力,禁城、宮殿、生死、皇權,一切的外物盡已消失,這天地之間,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樂之揚沉迷在一種奇妙的情緒裡,先是喜悅,繼而沉醉,到後來,心底深處湧起了一股說不出的悲傷。他感覺懷裡的女子在默默流淚,淚水順著鬢髮滑落,淌過他的手背,一直流進他的心裡。 就這麼坐著,不知過了多久,忽聽篤篤之聲,兩人悚然一驚,雙雙分開,應聲望去,窗紙上投映出一個人影,冷玄的聲音飄了進來:「公主殿下,時辰到了!」 朱微神色一黯,低聲說:「冷公公請進!」話音方落,屋子裡起了一陣微風,冷玄白衣蕭索,仿佛無中生有,出現在二人面前,樂之揚瞧得心子怦怦亂跳,但覺此人非人,真是一個鬼魂兒。 冷玄手持拂塵,低頭說道:「公主殿下,一切安排妥當,只待施術假死了!」 朱微遲疑一下,說道:「冷公公,此事真的沒有風險?」冷玄笑道:「公主放心,奴才以性命擔保!」朱微點了點頭,目光投向樂之揚。 樂之揚站起身來,面朝冷玄,冷玄凝視他時許,點了點頭,右手食中二指併攏,向空中輕輕一挑,禮佛的蒲團活了似的跳將起來,翻滾著落到樂之揚面前。樂之揚見此神技,心中迷迷糊糊,只疑生在夢境,耳聽冷玄說道:「請坐!」 樂之揚盤膝坐下,冷玄也對面而坐,神色凝重,雙目微合,枯槁的面容透出晶瑩的光澤。樂之揚正覺奇怪,忽見冷玄揚起手來,駢起食中二指,向他左邊輕輕一點,樂之揚只覺一股寒流灌人體內,左腿膝蓋以下登時失去了知覺。他吃了一驚,伸手摸了摸,木木的就像一塊石頭。 正奇怪,冷玄又出一指,點中左膝後方,寒流注入,膝蓋以上也知覺盡失,樂之揚輕叫一聲,掙扎欲起,冷玄出手如電,一指點中他的右腿足踝,寒流入體,小腿以下也失去知覺。樂之揚掙起一半,撲通一聲又坐了下來,兩眼盯著冷玄,心裡充滿恐懼,忽覺朱微輕輕拍了拍肩膀,低聲說:「別怕,他只是封了你的經脈!」 「經脈?」樂之揚莫名其妙,只聽朱微歎道:「他先點了你的『三陰交』,再點中『陰陵泉』,均是『足太陰脾經』的要穴,承上啟下,一旦被封,血凝不流,這一條腿自然動彈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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