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靈飛經1:洪武天下 | 上頁 下頁 |
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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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瞧了時許,拈須說道:「項莊舞劍,志在沛公,張生舞劍,志在寡人,既是舞劍,豈可沒有音樂相伴?微兒,你跟小太監合奏一曲,為你四哥壯一壯聲色!」 黃衫女笑道:「奏什麼曲子?」朱元璋冷笑道:「就奏《十面埋伏》吧!」黃衫女點了點頭,雙手疾風驟雨般掃過琴弦,指間飄出殺伐之音,樂之揚定一定神,也吹起笛子,笛聲激昂,有如猛士拔劍,鐵騎飛馳,一股森然殺氣,登時彌漫開去。 朱棣聽到音樂,氣勢大壯,出劍更加迅猛。決雲劍本是一口戰劍,破軍殺將,臨陣可斬奔馬,這時使得興發,劍身發出嗡嗡顫響,每出一劍,就帶起一陣狂風,掃在張天意身上,不但肌膚生痛,劍勢也受壓制。他向來劍走輕靈,避強擊弱,可是「奕星劍」暗合棋道,每出一劍,均有幾個後招,封死了諸般角度,幾個回合下來,張天意無機可趁,氣勢大為削弱。 又交數劍,曲子吹到了「別姬」一段,霸王別姬,調子淒涼傷感。張天意叫那曲子勾起往事,想起當日蘇州城中,與父母生離死別的情形,不覺心中一陣煩亂。心一亂,劍法也生破綻,朱棣看得清楚,決雲劍連挑帶刺,叮叮叮攻破張天意的劍幕,銳喝一聲:「著!」劍鋒劃過張天意的左胸,皮肉翻卷,鮮血湧出。 張天意吃痛向後一躍,右手長劍亂揮,抵擋朱棣的追擊,左手一揚,喝聲:「看針!」朱棣一直提防他的飛針,應聲收劍,向左一閃,不料張天意只是虛張聲勢,對手一退,他轉身就走,朱棣緊追不捨,飛劍刺他肩背,張天意繞到一棵木芙蓉後,手一揚,又叫:「看針!」朱棣收劍躲閃,張天意又向前跑,朱棣兩次上當,心中惱怒,追趕上去,忽見張天意擰過身來,手一揚,又叫一聲:「看針……」 朱棣心中氣惱,正要喝罵,忽見張天意袖裡精芒閃動,心中大驚,想要躲閃,可已遲了,這時一陣風從旁吹來,千百銀絲如流光飛雪,隔在了兩人之間,嗤嗤聲不絕於耳,針雨落入銀絲,好比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張天意向後跳出,盯著老太監一臉驚疑,叫道:「你是誰?」老太監淡淡笑道:「深宮廢人,名號不足掛齒!」拂塵輕輕一揮,向張天意迎面掃出,張天意揮劍抵擋,拂塵輕飄飄搭上劍刃,好似蜘蛛吐絲,將劍刃緊緊纏住。 張天意虎口一麻,長劍活了似的向前掙脫,慌忙運勁回奪,不防一股大力順勢湧來,潮水般灌入體內。他不由撒開劍柄,向後跳開,可是那一股內勁餘勢不衰,仍是直沖肺腑,張天意登時胸口一痛,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他一招受創,自從藝成以來,這情形從沒有過,心知遇上高人,當下向後跳出,雙手此起彼落,射出兩蓬針雨,一蓬射向老太監,一蓬向亭內眾人射去。 這一下攻其必救,老太監不敢遲疑,拂塵急舞,掃落飛來金針,跟著手足不動,向後飛掠,去勢之快,仿佛有人在後牽扯,眾人眼前一花,他已到了亭子前面,拂塵卷起一股狂飆,漫天金針簌簌而落。破了金針,老太監轉眼望去,張天意身影一閃,消失在一面高牆之後。 老太監皺了皺眉,回頭看了朱元璋一眼,後者點了點頭,冷冷說道:「不留後患!」老太監一晃身,忽也消失不見。 琴聲忽斷,黃衫女起身說道:「四哥,你的傷不礙事麼?」朱棣笑道:「皮肉傷,不礙事!」朱元璋哼了一聲,冷冷道:「小傷大治,不可耽誤,那人詭譎多詐,劍上未必沒有古怪。速傳太醫,給老四瞧瞧!」一邊的太監應聲退下。 朱棣苦笑道:「慚愧慚愧,若非冷公公,幾乎著了這姓張的道兒。」朱元璋沉默一下,忽道:「他飛針厲害,多了一樣本事,單論劍法,你也未必輸給他。何況劍法厲害,不過一人之勝,兵法厲害,才是萬人之敵。」朱棣肅然道:「父親教訓得是!」 朱元璋又說:「老四,十七,你們明天一早,就回北方去吧!」朱棣吃了一驚,忙道:「明天可是十三妹的芳辰,我與十七弟特意趕來……」朱元璋打斷他道:「北方風煙未靜,胡虜窺我燕雲,你兄弟二人鎮守北疆,責任重大。至於微兒,你們兄妹情深,固然很好,但她小小人兒,生日過與不過,也沒什麼關係!」 十七弟站起身來,還想說些什麼,忽見朱棣目光射來,登時苦笑一下,住口不語。朱元璋打量二人,又見黃衫女怏怏不樂,不由笑道:「微兒,怎麼不高興啦?」黃衫女輕聲說:「孩兒不敢,父皇說的都是正理,兩位兄長當以國事為重!況且女兒才德淺薄,何勞兩大藩王為我慶生?」 朱元璋拍手歎道:「你這孩子,越是懂事,越叫人心疼。唉,你母親去世得早,我忙於國事,很少見你,可是每次見你,我的心裡就很歡喜。也罷,他們走了,我與你慶生,比起兩大藩王,為父這分量如何?」 朱棣與十七弟忙說:「父皇萬歲之軀,兒等豈敢相提並論?」黃衫女破顏笑道:「父親說得好聽,就怕到時候忙碌起來,又把此事忘了!」朱元璋笑道:「若我來不了,就讓炆兒來,不過既是慶生,不可沒有禮物,老四,你送的什麼?」 朱棣笑道:「孩兒送的都是俗物,一對和田玉如意,九升合浦大珠,兩件紫貂皮氅,還有十四支高麗老參!」朱元璋笑道:「十四支老參,一歲一支麼?十七兒,你又送的什麼?」 十七弟笑道:「十三妹雅好音樂,孩兒費盡神思,製作古琴一張,送與妹子作為賀禮!」 朱元璋指著亭前古琴:「這一張麼?」十七弟笑道:「父皇明斷!」朱元璋站起身來,伸手拂掃琴弦,一串琴聲湧出,鏗鏗泠泠,好似流泉滾珠,不由點頭道:「好琴,可有名號?」 「有!」十七弟答道,「名叫飛瀑連珠!」 朱元璋笑道:「這名字貼切。」轉向黃衫少女,「微兒,你兩位兄長一雅一俗,把好處都占盡了,你說,為父送你什麼禮物好呢?」 少女眼珠一轉,笑道:「父皇若要別出心裁,不如送我一個人!」朱元璋一愣,問道:「什麼人?」少女指著樂之揚:「這個小太監!」 樂之揚大吃一驚,在場眾人也覺詫異,朱元璋笑道:「微兒,君無戲言,為父答應了你,可就變不了啦!那時候,你可不要後悔!」少女笑道:「千金易得,知音難求,女兒決不後悔!」朱元璋沉吟一下,輕輕歎道:「我諸女之中,就數你與眾不同。很好,這禮物不但你喜歡,也很合為父的心意,我就把這小太監賞給你,你好好調教他,下次見面,不可再對我無禮!」 樂之揚十分氣悶,自忖大好男兒,被人當成太監也罷了,現如今,更被當作禮物送給一個小姑娘,簡直豈有此理。正胡思亂想,朱元璋已轉身離去,朱允炆跟在祖父身後,亦步亦趨,神情恭順。朱棣受了傷,由十七弟陪著回宮就醫,兩人告辭離開,亭子前頓顯冷清。 兩個宮女上前收拾琴桌香案,一個年長的宮女沖樂之揚喝道:「死閹雞,還不過來搬琴?」樂之揚本想趁人不備,一走了之,可是沒有討債鬼的手段,要想逃出這座宮城,簡直就是癡人做夢,到了這個地步,只好走一步算一步。想到這兒,轉眼看去,黃衫少女背著手沖他微笑,她一笑起來,眼如月牙,嘴似紅菱,白玉似的雙頰上浮起一對淺淺的梨渦。 樂之揚只覺雙頰發熱,低頭去搬古琴,那張琴大漆塗面,摸上去佈滿斷紋,或如流水,或如梅花。樂之揚摩挲琴面,不覺微微入神,忽聽黃衫女笑道:「你也會彈琴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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