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靈飛經1:洪武天下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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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上的兩人看呆了眼,只覺看過的任何戲文,也不如眼前的廝殺兇險離奇。樂之揚好似中了定身法兒,手腳僵硬,無法動彈,嘴裡發酸發苦,耳邊的叫賣聲卻穿雲繞街。抬眼看去,不遠的廣場上,旗鬥高處,掛了一盞碩大的走馬燈,燈如輪轉,光影變幻。桂花糕的香氣遠遠飄來,其間夾雜著羊肉煎餅的蔥油味兒。樂之揚忽覺一陣饑餓,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緊跟著,耳邊傳來咚咚咚的打門聲,轉跟一看,幾個紈絝子弟站在戲園門口,嘴裡罵罵咧咧,沖著園門連踹帶踢。那扇門不知何時已經關上,守門的僕役也不知去向。 不過一牆之隔,牆外十丈紅軟,牆內卻是刀劍地獄。忽聽張天意輕喝一聲:「著!」跟著響起一聲壓抑的慘哼。樂之揚收斂心神,凝目望去,趙世雄的大腿上多了一條傷口,鮮血淋漓,皮肉翻卷,好似一張大嘴,微微抽動不已。江小流看得如喪魂魄,口中冷冷抽氣。 「第二劍!」張天意笑如春風,白衣勝雪,手中一片青濛濛的劍影,好似夏夜的流螢,吞沒了冷白色的刀光。趙世雄步步後退。當此激戰之時,兩處傷口血流不止,隨他旋身出刀,星星點點地向外飛濺,落在張天意的白衣上面,好比三春桃花,分外炫目驚心。 趙世雄大腿受創,身法慢了下來,刀杆上挑下攔,越見吃力。張天意出劍越來越快,—轉眼,趙世雄的後背腰間又多了兩道劍傷。 「咄!」趙世雄虛晃—刀,看似斫向對手,張天意轉身之際。忽又向後掃出。哢嚓,台柱再斷一根,戲臺搖搖欲墜,棟樑間發出吱嘎嘎的怪響。 張天意看出他的心意,縱身急上,刷刷兩劍,接連刺中他的左胸右腿。趙世雄刀法一亂,屈膝下沉,關刀貼地掃出,張天意縱身跳開,笑道:「還剩十五劍!」話音未落,關刀掄—個圓,哢嚓,第三根台柱折斷,戲臺譁然倒塌,一時煙塵四起。垮塌聲震響數裡,不止園門外的看客聽見,遠處大街上的遊人也紛紛側目望來。 突然間,煙塵中響起了一聲長長的慘呼,一個身影踉蹌躥出,樹上的兩人均是呼吸一緊,定眼望去,趙世雄站在戲臺下方,帽子不知所蹤,長髮四散披落,一道劍傷從蠲艮劃到後頸,不止眼珠進裂,耳朵也被削了下來,左耳連著皮肉,掛在腮邊—搖一晃。 「你想驚動別人,好趁亂逃命麼?」張天意笑語晏晏,從煙塵中漫步走出,白儒衫不染點塵,青鋒劍光亮勝昔,點點鮮血順著劍尖滴落,在地上聚成了小小的一窪。這時樂之揚才發現,趙世雄的身上多了不止一道劍傷,若干處皮肉消失,森森然可見白骨。突然間,樂之揚明白了張天意的居心,他怨毒太深,殺死對手不足以解恨,非得一劍劍剮了仇人,方能稱心快意。 望著趙世雄,樂之揚心生惻然,幾乎不忍再看,可是張天意不容對手喘息,劍尖毒蛇般躥了起來。趙世雄搖晃後退,揮刀橫斬,這一刀拖泥帶水,全沒了之前的氣勢。張天意「呵」的一笑,輕輕讓過刀鋒,青鋒劍向左斜出,撲地洞透了對手的肩窩。趙世雄虎吼一聲,伸手去抓,青鋒劍退如閃電,順勢向外—帶,五根手借也齊刷刷地落在地上。 「還有十二劍!」張天意的嗓音裡透出一股興奮,他兩眼放光,鼻孔開合,臉上湧起一片紅光,唰以垂釣的漁夫,望著一條上了鉤的鯰魚。嗚,青鋒劍畫了—道明亮的光弧,刺向趙世雄的小腹。 趙世雄盡力向後一跳,落到一個看客後面,那人被「夜雨神針」刺中了穴道,心裡十分明白,身子無法動彈,忽覺後心一涼,青鋒劍穿胸而過,登時渾身癱軟,死在當場。 張天意抽出長劍,微微皺眉,忽覺疾風撲面,轉眼望去,趙世雄單手揮刀,挑起—個看客向他壓來。張天意轉身讓過,那人以頭搶地,登時腦漿進濺。他立足未穩,趙世雄又挑來一人,張天意躲閃不開,劍鋒上挑,來人齊腰而斷,鮮血潑墨似的落在雪白的衣襟上。 趙世雄一瘸一跛,可是身法如風,他在人群中穿梭,園子裡的看客戲子,全都成了他擋劍的靶子,張天意長劍揮灑,殘肢斷臂漫天亂飛。 兩人均是心狠手辣,一個但求復仇,一個隻為逃命,勢如兩團疾風卷來蕩去,園中的人非死即傷,只因穴道被制,縱然死傷,也無聲息。樹上的少年望著這人間慘像,只覺頭腦麻木,嗓子發幹,心裡盡是逃命的念頭。 園內刀光劍影。園外的人也越聚越多,沖著大門指指點點、大聲議論,敲門撞門聲此起彼落,跟園子裡的寂靜恰成對比。 張天意滿身濺血,心裡暗自後悔,只恨戲臺上一屯壢撤,沒有一鼓作氣殺掉仇人。想到這兒,他左手出掌掃開人體,右手劍招招狠辣,直取趙世雄的要害。 趙世雄借著人體遮擋,步步後退,很快靠近了—處圍牆。張天意只覺不妙,低喝一聲,縱劍飛刺。趙世雄向後一跳,閃到一棵垂柳後面。張天意劍鋒一繞,柳樹斷成兩截,這時:忽聽一聲大喝,跟著上方一暗,趙世雄跳到半空,—抹刀光呼嘯落下。 這一刀聲勢驚人,強如張天意,也不由得縱身躲閃。他的身法逝如輕煙,趙世雄一刀落空,撲地一聲,砍人地面半尺有餘。張天意縱身要上,忽聽一聲輕笑,趙世雄以長刀為撐杆,騰身跳起,形如一只大鳥,越過二丈高的圍牆。 揮刀斬人是假,借力逃走才是趙世雄的本意,張天意料敵失算,驚怒交進。他縱身跳上牆頭,凝目望去,一條人影一跛一瘸地沖出小巷,突人人群之中,惹起了一片驚呼。 張天意手段再高,也不便當街殺人。他遲疑一下,扭頭看去,戲園裡橫七豎八,盡是殘損軀體,受傷的人還沒斷氣,在地上掙扎扭曲。他皺了皺眉,一揚手,空中星芒閃動,掙扎者紛紛死去,一股血腥氣隨風飄散,融入了深沉濃郁的夜色。 樂之揚呆了一下,轉眼看去,牆頭空空蕩蕩,沒有了張天意的影子。 兩個少年仿佛做了一場噩夢,對望一眼,雙雙順著樹幹滑落。這一條巷子毗鄰秦淮,少有人來,兩人剛一落地,就發足狂奔。跑到河邊,回頭望去,巷子裡火光閃動,人聲喧嘩,約摸有人看見趙世雄自巷子裡沖出,跑過來一瞧究竟。兩人的心子怦怦狂跳,剛才如果慢了少許,一定叫人逮個正著。 河風悠悠吹來,兩人回想剛才的見聞,均是渾身發冷。江小流顫聲說:「樂、樂之揚,接下來怎麼辦?」樂之揚苦笑道:「還能怎麼樣?各回各家!」江小流哆嗉道:「死了、死了好多人……」樂之揚說:「那又怎麼樣?你抓得住兇手麼?」 「呸!」江小流面有怒氣,「捉兇手,那不是送死嗎?那兩個人,不,那兩個根本是妖怪。晦氣,晦氣,老子今天太歲照命,居然遇上了妖怪!樂之揚,以後有人間起來,就說老子在懸河樓聽書,壓根兒沒來看過戲。」 樂之揚笑笑,掉頭就走,走了十來步,取出笛子,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笛聲曼妙飛揚,仿佛幹百柔絲在江小流的耳邊撩撥,腳邊的河水靜靜流淌,在笛聲之中越發沉寂。波心一輪小月,仿佛魚龍吐珠,—艘畫肪從旁經過,蘭槳擊破月色,蕩起一片清光。 樂之揚家在秦淮下游,地處京城郊外,一路走去,身後燈火漸少,前路越來越黑,剛剛轉過—處牆角,一隻大手忽地從旁伸來,狠狠扼住了他的脖子。 樂之揚只覺氣緊,不由得連打帶踢,可是那只手強壯有力,說什麼也掙脫不開。他不由自主,隨著那人步步後退,脫出燈火映照,進入了一條漆黑的小巷。 樂之揚只覺脖子也快要斷了,忙亂間,他摸到長笛,反手戳向那人,不料大手忽地鬆開,對方後退兩步,沉沉坐在地上。 樂之揚一得自由,拔腿就跑,跑了幾步,但覺無人追來,忍不住回頭望去,但見牆角裡蜷縮一條黑影,呼哧呼哧地大喘粗氣。 「呀!」樂之揚衝口叫道,「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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