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6:天道卷 | 上頁 下頁
三十九


  梁蕭震斷秦伯符手臂,奪走花鏡圓,神機詭變,不過刹那間事。他勾住飛簷,方要縱起,忽覺頭頂風響,心知釋天風到了,不由得暗暗叫苦,此刻他落在下方,交手定然吃虧,倘若被逼落人群豪圍中,眾寡懸殊,一場血戰在所難免。正自轉念,眼前白影一閃,忽見釋天風一手掛住飛簷,笑嘻嘻道:「照啊,小子,站著打不過癮,咱們吊著再打。」說罷驕指點向梁蕭心口。梁蕭見他光明磊落,不肯多佔便宜,心中佩服,身子一擺,翻上鐵塔三層,笑道:「吊著打小子甘拜下風。」釋天風如影隨行,也到了三層,叫道:「站著打爺爺也是天下無敵。」梁蕭道:「那可未必。」釋天風兩眼連翻,怪叫道:「不服的,你把小娃兒放下,咱倆比比。」梁蕭笑道:「你想賺我放人,那是白費心機。」二人嘴裡說話,手腳卻不稍停,踩著寶塔咫尺飛簷,你追我趕,疾若閃電。

  塔下群豪瞧著二人履險相鬥,盡皆失神,更無一人留意雨線漸粗,仿佛千萬根細箭,刷刷射在臉上。秦伯符心憂花鏡圓,叫道:「釋島主,當心圓兒。」釋天風此時鬥興正濃,任憑他怎生叫喊,都是充耳不聞,與梁蕭勾搭縱躍,一味向上攀升。

  天色一時越發淒慘,暗雲翻滾,沉如鉛鐵。開封鐵塔本就是黑鐵之色,越往高去越是融入夜色,失了輪廓。二人漸升漸高,漸被夜色吞沒,白慘慘的電光破雲而出,便似從二人之間劃過,令人望而心驚。秦伯符瞧得揪心,正欲設法上塔,忽聽身後有人道:「秦總管,還是不要上去的好。」

  秦伯符回頭瞧去,淩水月正撐著一把紙傘飄然走來。秦伯符施禮道:「釋夫人,你來得正好。」淩水月拿住秦伯符那條斷臂,給他接好,埋怨道:「你也是久經大風大浪的人,怎好亂了分寸,自己有傷也不顧惜。」秦伯符苦笑道:「釋夫人見笑了。花家迭經變故,而今只得這根獨苗,這次帶他出來,不才擔了全副干係,倘若有個閃失,秦某自盡以謝,也難辭其疚。還望釋夫人召回釋島主,以免誤傷了少主。」

  淩水月搖頭道:「拙夫這些年武功越發精強,靈鼇島又懸于海外,對手無覓。好容易遇上這個對手,怕是萬萬不會放過的。唉,還有一件醜事,秦總管也必耳聞:拙夫當年習練『仙蝟功』,心智全失。雖得曉霜神醫妙手,但終究未竟全功,拙夫心智時好時壞,七分清楚,三分糊塗。他這會子正在興頭上,咱們擾了他的興致,恐怕適得其反,若惹得他發起顛來,我也奈何不得。」秦伯符聽得這話,不禁面有憂色。

  淩水月莞爾道:「秦總管莫要擔心,老身擔保鏡圓無恙。拙夫心智未失,出手自有分寸。鏡圓又是曉霜的親弟弟,梁蕭也決不會讓他受損。」白不吃從旁聽到,叫道:「那姓梁的狗賊陰狠惡毒,哪有這麼好心……」忽見淩水月冷冷瞧來,她雖是白髮蕭然,這一瞥之間,卻是自具威儀,饒是白不吃粗橫慣了,也不覺心頭一跳,語塞難言。

  秦伯符歎道:「釋夫人大約還不太清楚梁蕭的為人。他性情偏執,總以一己好惡了斷世情。當年他為一人之怒傾城亡國,便是明證。唉,如今他定要曉霜親至,才能放人,那又如何能夠?若被他知道真相……」他憂心忡忡,搖了搖頭,道,「後果不堪設想!」淩水月也覺事情棘手,斂眉沉吟,一籌莫展。

  此時鐵塔上二人迫近塔頂,飛簷漸狹,窄處不及旋踵。抑且雨水淋下,瓦上琉璃加倍溜滑。梁蕭懷抱一人,且為只手應敵,面對釋天風這等高手,越發局促,唯有繞著塔身飛奔。釋天風身法迅若鬼魅,時時探出猿臂,要從梁蕭懷裡奪人。梁蕭本欲將人交給風憐,但被逼迫太緊,始終不得其便。

  又轉一周,梁蕭心念一轉,叫道:「給你。」伸手間,忽將花鏡圓送出,釋天風想也不想,便將孩子接過。不防梁蕭一轉身,三拳兩腳,將他逼得慌手慌腳,釋天風哇哇怪叫道:「臭小子賴皮,分明是你的人,幹麼偏要塞給我?」梁蕭笑道:「釋島主适才不是搶著要麼?給了你還要抱怨?這樣吧,釋島主真要和不才分個高低,不妨將這個孩子交給我那女徒兒,咱們以之為注,大打一場。」

  這提議大合釋天風心意.忙道:「就這麼說定,誰反悔的,誰就是烏龜。」說到「龜」字,一揚手,將花鏡圓丟進塔里。風憐伸手接住,但見花鏡圓小臉白裡透青,歪著小嘴,身子抖個不住,心知他這一回起起落落受了很大驚嚇,再想到這是梁蕭一手造成,更生愧疚,歎了口氣,將他摟入懷裡,柔聲道:「別怕,現在沒事啦?」花鏡圓略一呆滯,哇地哭出聲來。

  風憐從行李中取出汗巾,給花鏡圓拭去雨水,又給他除去濕衣濕褲,將他裹在氈被裡。花鏡圓為花家一脈單傳,從小養尊處優,哪曾遭受今日這般驚嚇,一時噤若寒蟬,任由風憐擺佈。只待裹好氈被,暖和了些,才略略緩過精神,憶起方才風憐給自己換衣的情形,頓覺一股別樣情愫充滿全身,雙頰陣陣發燙。他忍不住偷眼瞧去,只見風憐凝視窗外,面上掛滿憂慮。花鏡圓但覺四周濕冷漆黑,心生怯意,禁不住將身子挪了挪,靠近風憐。風憐似有所覺,回眸道:「還冷麼?」花鏡圓慌忙搖頭,心頭暖暖的,身子便似融化了一般,輕飄飄的浮在天上。

  風憐歎道:「我師父那樣對你,真叫人過意不去。但他這樣做,必有道理,你可別怪他。」花鏡圓聽了這話,不知為何,胸中湧起一股酸意,怒哼一聲,但又不好違拗風憐,只得道:「那刀疤臉忒也可惡,你可比他好上十倍不止,瞧你面上,我就暫且不跟他計較。」風憐撫著他頭歎道:「真是孩子話。」花鏡圓臉色一變,大聲道:「我才不是孩子。」風憐笑道:「是啊,你是大孩子,不是小娃娃了,但終歸還是孩子。」花鏡圓又氣又急,適要爭辯,卻見風憐豎起食指,又指了指窗口。花鏡圓立時噤聲,轉頭一瞧,忽地一道勁風夾雨撲來,打在臉上,又冷又濕,他眯眼望去,但見窗外二道人影宛若電光火影,隱沒無端,天上雖然大雨如注,可一旦傾落在二人衣發鬚眉之上,便被鼓蕩真氣彈開,有如真珠迸散。花鏡圓想起這場比鬥與自己的干係,心頭一緊,凝神細看,大氣也不敢出。

  梁、釋二人此時心無旁鶩,出手再不留情,在塔上雁起鶻落,傾力激鬥。幸得鐵塔四周飛簷乃是前代大匠精心構造,堅牢無比,雖經二人不斷踩踏,卻也承受得住。

  鬥到約莫五十合,釋天風久戰無功,使出仙蝟功,真氣透穴而出,銳風縱橫,無處不在。梁蕭與之拆了數招,但覺飛簷狹小,「碧海驚濤掌」大開大闔,頗有些施展不開,當即招式一變,使出西遊途中所創的「星羅散手」來。這路武功源自當年的「天行劍法」,十年來,梁蕭武功數術俱各精進,便棄劍用掌,將諸天鬥數化入掌指之間,一掃呆板生硬,變化精奇,長拳短打一經使開,放乎穹廬,收之太微,飄逸處似星芒閃忽,森嚴處如北斗陣列,轉瞬間便扳回劣勢,與「仙蝟功」鬥了個旗鼓相當。

  又鬥半晌,梁蕭將「星羅散手」使得性發,招術越變越奇,漸已不拘泥於天象,指掌間山奔海立,沙起雷行。要知道,他西遊十年,一身算學越發精微,其間依憑數理,自悟自創,練出許多前所未有的絕學,天象地理,萬物變化,無所不包,無所不具,藐藐然已臻大成,便是天機宮歷代大賢,也難望其頸背。釋天風雖是靈鼇島百年不遇的奇才,遇上如此對手,也覺難鬥,但此公老而彌辣,遇強越強,敵手越強,他越覺興奮,鬥到快意處,撮口長嘯,蓋住風雷嘯響,聽得塔下眾人魂搖神馳,幾乎站立不住。

  兩人鬥到兩百招上下,梁蕭窮神知化,數理萬方。釋天風漸覺難以抵擋,忽地繞塔疾走,梁蕭正欲追趕,忽見釋天風在鐵塔對面十指吞吐,指勁卻彎曲曲繞過塔身,無聲射來。這指勁轉彎之技,委實出人意料,梁蕭措手不及,肩上中了一指,火辣辣疼痛無比,忽覺釋天風指勁又至,匆忙讓過,一掌拍出,掌力當空劃了個弧形,半途轉折,繞塔疾走,擊向釋天風。釋天風驚咦一聲,連出兩指擊散掌勁,高叫道:「好小子,你也會這招?」

  釋天風的「仙蝟功」又稱「無相神針」,既名無相,曲直如意,變化由心。梁蕭這屈曲掌力卻是出自「星羅散手」,名叫「天弧掌力」,意即天上之弧。當年他在埃及大漠中瞧過一場百年罕見的流星雨,流星慧尾在夜空中劃出道道光弧,絢麗萬狀,梁蕭神為之奪,魂為之銷,由此悟出這種怪異掌勁,列人「星羅散手」之中。

  如此一來,兩人武功相若,均是占不得便宜,只好一前一後,繞塔狂奔,各出指掌,雖未面對,但內勁來去,全無徵兆,其勢更為兇險。

  鬥了十余招,梁蕭的「天弧掌力」到底不及「無相神針」幻奇,漸落下風。釋天風覷得親切,連出數指,逼得梁蕭手腳慌亂,然後逆向回奔,右掌拍出。梁蕭左掌迎上,二掌一交,梁蕭忽地用上「陷空力」,將釋天風掌力粘住。釋天風早已算計精當,不待他使出「渦旋勁」,卸開自身掌勁,腰身一弓,百十道銳風破穴而出,射向梁蕭。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