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5:劫波卷 | 上頁 下頁
三十


  賀陀羅微微一笑,道:「常言說得好『皇帝輪流坐,明年到我家』,趙匡胤不也是從孤兒寡母手中奪來天下的麼?姓趙的既然能做皇帝,難道姓雲的就不能做天子?」雲殊一驚,怒道:「這話大逆不道,休得再言。雲某生為宋臣,死為宋鬼,豈是篡逆之輩,操莽之徒?」賀陀羅冷哼一聲道:「就我們西域人來看,曹操、王莽殺伐決斷,敢做敢為,倒是天大的英雄。再說,難道那小孩一死,你就眼瞧著宋人被元人欺辱麼?」雲殊一愣,半晌方道:「聖上活著一日,我便保他一日罷了。」賀陀羅道:「若那小孩死了呢?」雲殊頹然一歎,無力道:「這與你有何干係?」賀陀羅笑道:「大有關係!你們漢人有句話說得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洒家眼下雖替蒙古人行事,但卻並非蒙古人,哼,我們可是色目人。」雲殊身子微震,道:「此話怎講?」賀陀羅道:「蒙古以征戰奪取天下,當年成吉思汗王鉞一揮,伏屍百萬,洒家的族人死在蒙古刀下的不計其數,你當我面上恭敬,心裡也那麼恭敬麼?」雲殊冷笑道:「但你們為虎作悵,滅我大宋,確是不假。」賀陀羅歎道:「我們都是蒙古人的牛羊,為其驅使,既然力不如人,也是別無他法。但若有機會,我們也非不想反抗。你可知道,蒙古人善於征戰,卻不善理財,大量財富都交給我的族人打理,幾十年下來,色目商賈個個富可敵國,非我誇口,洒家九代行商,但凡色目富商,大都與洒家有些干係,只是人口稀少,雖有財寶無數,卻不足以在戰場上與蒙古爭雄。你們漢人則不同,人口眾多,地域廣大,只要精修兵甲,憑著南方水澤之地,仍可與蒙古人一戰。我們色目人有錢,你們漢人卻有人有地,倘若齊心協力,裡應外合,十多年下來,難道就不能滅亡大元麼?」

  雲殊聽得這話,血為之沸,但對賀陀羅其人終懷有戒心,半晌方道:「你總不會白白助我吧?」賀陀羅笑道:「自然不會白白助你,將來事成,阿爾泰山以西和蒙古乃蠻舊地都歸我們,其他土地屬你漢人,抑且色目人在中土經商,不得徵收賦稅。」雲殊怒道:「豈有此理?」賀陀羅笑道:「漫天要價,落地還錢,價錢之事,大可商量。何況能否成功尚難定論,說這些話也早了些兒。」雲殊聽得心中怦然,沉吟不語。賀陀羅又道:「不過,你我合作之前,須得先殺一個人。」雲殊問道:「誰?」賀陀羅寒聲道:「梁蕭那賊子非殺不可,他與你我不同。他有蒙古血統,更是伯顏的師侄,蕭千絕的徒孫!」雲殊雙眉陡立,叫道:「此話當真?」賀陀羅道:「你與他交過手,難道不知他的來歷?據我所知,此人實乃蒙古人中的奇才,倘若有朝一日,讓他把持大元國政,定是第二個成吉思汗!」雲殊怒哼道:「你也不必誇大其詞,我早巳立誓,非殺此人不可!既然你也有意,大夥兒聯手,諒他也抵擋不住。」柳鶯鶯聽得雲殊被賀陀羅說動,按捺不住,方想出頭駁斥,誰料背心一麻,渾身頓僵,耳聽得梁蕭歎道:「隨他去吧!」柳鶯鶯無法動彈,心中大急。卻聽賀陀羅笑道:「此事不急,他會造海船,洒家說好與他一起建造,造好之後,再動手殺他不遲。然後你我乘船返回大陸,圖謀複國大計。」他見雲殊仍是猶豫不定,便道,「你若信不過我,我將兒子作質如何。」雲殊當即接口說道:「如此說定,只要你真心實意,我絕不動你兒子一根汗毛。」賀陀羅嘿嘿乾笑,二人說著話,去得遠了。

  梁蕭放開柳鶯鶯穴道,柳鶯鶯怒道:「你來做什麼?」梁蕭道:「我怕你遭遇不測。」柳鶯鶯冷笑道:「你不放心我來見雲殊吧!」梁蕭道:「你說得對。我來,是不放心你;我若不來,卻是不把你放在心上。」柳鶯鶯神色稍緩,歎道:「罷了,算我說你不過,但我心中有許多疑惑,比如雲殊為何要殺你?」梁蕭歎道:「你若不問,我也不想說,但你問了,我也不會瞞你。」又歎了口氣,將來龍去脈一一說了。柳鶯鶯聽罷,不覺呆了,心道:「若是當年我與小色鬼不曾分開,這些事都不會有啦!」怔怔瞧了梁蕭一眼,心中不勝黯然,「想這些有什麼用,唉,怨只怨我們命苦。」

  兩人各懷心事,轉回小樓,已是掌燈時分。趙咼發過一身透汗,睡得正熟,花曉霜燃起一盞羊脂燈,讀《神農典》讀得入神,唯有花生似個熱鍋上的螞蟻,背著手轉來轉去,看見梁蕭,眉開眼笑,拉住他道:「大哥,俺餓了!」他平時都直呼姓名,唯獨餓了才叫大哥。誰想梁蕭此刻心情大壞,全不理會。柳鶯鶯坐在床邊,沉吟半晌,問道:「梁蕭,你真要給賀陀羅造船麼?」梁蕭道:「自然還要。」見柳鶯鶯疑惑不解,便道,「我這是將計就計,實則虛之。給他們造艘假船,咱們則造艘真船,他們忙著造假船,便不會發現咱們造真船了。」柳鶯鶯聽得糊塗,問道:「什麼真船假船,假船真船?」梁蕭將計謀說了一遍,眾人喜上眉梢,齊聲叫好。

  正自歡喜,忽聽咕嚕嚕一陣響,花生唉聲歎氣道:「你們說了半天,俺的肚皮也要說話啦。」柳鶯鶯不由得鬱結盡消,噗哧笑道:「它說什麼呀?」花生道:「它說,俺要吃飯,還要吃肉,既然沒有美酒,那也就算了。」眾人又笑,梁蕭道:「好好,花生大爺,我這就去張羅。」花生甚是歡喜,呵呵直笑,柳鶯鶯卻踢他一腳,笑駡道:「你是梁蕭的大爺,卻是我的小廝,不許偷懶,砍柴燒水去。」花生不敢違拗,連滾帶爬跟著梁蕭去了。

  是夜無話,次日賀陀羅清早便來,約梁蕭造船,並喚花生一路,梁蕭卻道:「他要看家,手腳又笨,去了反而誤事。」賀陀羅本想借重花生的神力,但聽這麼一說,心知梁蕭對自己戒心未去,只得作罷。

  梁蕭著地畫出圖樣,道:「海上風高浪大,氣候兇惡,我們人少,最好造海鰍樓船,有八部水車,即便風帆折斷,還能以水車推動。」賀陀羅皺眉道:「八部水車太多,一兩部便夠了。」梁蕭道:「這是海船,而且路程甚遠,有備無患。」賀陀羅又問:「多高多長。」梁蕭掐算道:「一丈六尺高,六丈長。」賀陀羅又想埋怨太大,可轉念一想:「船一造好,洒家便要動手殺人,人數減少,船兒自然不需如此龐大。但眼下不可流露這個意思,叫他生疑。」他心懷鬼胎,點頭稱是。梁蕭猜出他心意,趁勢口若懸河,將工程說得繁複無比,實則許多部件並無用處,但賀陀羅本是外行,被他頭頭是道一番說,暈頭轉向,難分真假。

  二人計畫了足足一日,方才伐木取材,梁蕭卻又推這棵樹木質不好,經不得海水侵蝕,那棵樹太過彎曲,僅是尋找龍骨,又花了數日功夫,賀陀羅笑在臉上,急在心裡。

  梁蕭這邊與賀陀羅虛與委蛇。柳鶯鶯卻依梁蕭所給圖樣尺寸,讓花生伐木取材,偷造龍骨船板,入夜之時,與梁蕭另行架設一艘海船。這般晝夜趕造,賀陀羅的海鰍船龍骨未定,這邊梁蕭桅杆已然架好,那邊船板還是稀稀落落,這邊梁蕭已用樹皮織好風帆,裝在桅上。其間,雲殊來看了趙咼幾次,小傢伙裝得要死不活,騙得雲殊傷心不已,暗裡苦練武功,準備一舉擊殺梁蕭。

  到了第十五日夜中,南風徐徐,夜空陰霾。梁蕭見是順風,便找個藉口騙過賀陀羅,早早返回住所,與花生用滑輪木板,將船拖至海邊,又將所需物品盡數裝上。花曉霜抱著趙咼率先登船,柳鶯鶯則與花生隨後,梁蕭登上船頭,方要拆掉跳板,忽聽遠處有人冷笑道:「平章好手段,騙得洒家好苦,既有現成船隻,也不用造什麼鳥船了罷?」說話聲中,只見兩團黑影若風馳電掣,一路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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