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4:龍遊卷 | 上頁 下頁
六十一


  梁蕭歎了口氣道:「楚前輩也不知道麼?唉,難怪只好任憑雷行空撒野,弄得枝殘花落,一片狼藉。」楚仙流生平愛花成癡,雷行空施展「雷鼓九伐」,十丈內花木盡摧,令他頗為不悅,此刻梁蕭這麼一說,他明知是激將之法,也不由冷笑道:「『雷鼓九伐』何足道哉!『擢亂六律,鑠絕竿瑟』八字,足可破之。」

  梁蕭一愣:「這老頭兒掉什麼文?」他轉向花曉霜問道:「你知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花曉霜隨口道:「這是《莊子》中的話,全句是說:『擢亂六律,鑠絕竿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竿和瑟為樂器,『擢亂六律,鑠絕竿瑟』,也就是擾亂音樂節奏,銷毀演奏樂器的意思!」

  楚仙流瞥了曉霜一眼,暗暗點頭:「這女娃兒記性了得!」柳鶯鶯心中卻想:「她知書達理,咬文嚼字的本事勝我百倍,莫非梁蕭就是看中她這個麼?」想到這裡,胸中妒意越濃。

  梁蕭得此解釋,心頭暗喜,放聲笑道:「聽曉霜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好比有人打鼓,我把他的鼓打破了,他就沒輒了!」雷震大怒,厲喝道:「他媽的,梁蕭,你這算不算違約?」梁蕭笑道:「我跟人討論學問,也算違約麼?『鑠絕竿瑟』可是楚前輩說得,我打個比方解釋解釋,也算違約麼?」他長於詭辯,雷震氣得渾身發抖,卻又不知怎生駁他。

  花生得了梁蕭言語,瞅了瞅銅鼓,忖道:「是呀,他沒了鼓就沒法敲鼓。俺不能打人但可以打鼓。」他被雷行空逼得東躲西藏,心裡憋得慌,想到此處,身形一斂雙拳陡合,由「三十二身相」化為「一合相」。

  花生進人這一境界,好似天地萬物盡皆被納入體內,心中生出無堅不摧、無懼無畏之念。他環眼圓瞪,再不是那個憨頭憨腦的小和尚,而現出金剛之相。

  雷行空見他神色有異,氣勢大變,不覺心頭驚詫,未及轉念,花生身形一晃,雙拳陡出,不偏不倚,擊在雷鼓之上。只聽一聲巨響,雷行空虎口迸裂,雷鼓去似脫弦之箭,飛出十丈之遙,重重砸在地上。

  眾豪傑大驚,好事者搶上一看,卻見一個大洞貫穿雷鼓上下,拿在手上足可看見腳掌,再摸那破碎鼓皮,但覺堅韌異常,當真為生平僅見。

  雷鼓被毀,七陽棰沒有鼓皮,不能蓄積雷火,便與尋常棍棒無異。雷行空重寶被毀,驚怒難當,丟開鼓槌,展開「奔雷拳法」,呼呼兩拳,打向花生。花生一時興起,打破雷鼓,心中大感歉疚:「他這麼生氣,俺便讓他打兩拳,出氣好了!」想著他雙手護住雙目與下陰要害,任憑雷行空「噗噗」兩拳,打在身上。

  雷行空一招得手,大為驚喜,但見花生退了三步,伸手展足,竟無絲毫傷損,心中好不駭然,咬咬牙,撲上前去,又是兩拳一腿。花生退了半步,作「壽者之相」,以手托腮,上身右屈,下身左扭,大金剛神力遍身流動,將拳腳勁力一時化解。雷行空但覺觸手之處如中敗革,拳上勁力無影無蹤,好似落人汪洋大海,更覺駭異,但此時騎虎難下,絕無就此認輸之理,大喝一聲,合身又上,拳腳若連珠炮一般發出。

  梁蕭見花生只挨打,不還手,大為吃驚,叫道:「花生,你給人做沙袋,練拳腳麼?」花曉霜也焦急道:「花生,你打不過就認輸吧!」

  二人說話之際,雷行空連出十拳,拳拳著肉,打得噗噗作響,花生一邊以「三十二身相」化解拳勁,一邊苦著臉道:「俺打破他的鼓,難怪他這麼生氣,讓他打兩拳解氣也好。」

  梁蕭聽他語氣從容,情知無礙,但聽他說完,不由啐道:「放屁!哪有這種道理,快快還手,一拳把人放倒,大家省事。」

  話音方落,只聽砰砰兩聲,花生臀上多了兩個灰撲撲的腳印,他匆忙使個「馬王飛蹄」,伸腰展足,將來勁化解,口中歎道:「不成的,師父不許俺打人。」雷行空聽出便宜,心中大喜,當下放開手腳,拳腳掌指好似狂風暴雨,直往花生身上傾落。

  群豪見雷行空不顧身份,如此對付一個小和尚,大為不齒,議論紛紛,梁蕭更是越看越怒,若非限於約定,早已沖上。花曉霜只怕花生抵擋不住,被人打死,惶急之色溢於言表。柳鶯鶯也不由凝視鬥場,露出關切之色。眾人雖神色種種,想法各異,但都有一個念頭:「這和尚是人不是?被這般拳打腳踢,便是一塊精鐵也打壞了,他怎還能若無其事。」

  雷行空鬥到此時,已是橫下心腸,情知今日若打不倒這個和尚,從今往後只怕雷公堡聲名墜地,再也抬不起頭來。一念及此,他奮起精神,又打了十來拳,但他終究年紀不輕,氣血不如少年,加之招招全力以赴,不覺有些氣喘心跳,拳腳也隱隱作痛。

  花生見狀便道:「老先生,你若打累了,歇口氣再打不遲!」眾人一聽,禁不住哄然大笑。雷行空退了一步,老臉殷紅如血,怒道:「去你媽的小禿驢,給老子閉嘴。」花生聽得這話,「嗯」了一聲,果然把嘴閉上,眾人又是大笑,賭鬥儼然成了兒戲,雷公堡一眾人都覺顏面無光,恨不能尋個地縫鑽進去。

  雷行空下臺不得,吸一口氣,正想再度撲上,卻聽楚仙流道:「梁蕭,你說如何?」梁蕭道:「花生既不肯出手,這般拖下去,無休無止。大家就此作罷,算為平手如何?」楚仙流道:「三場中一勝一平,若第三陣你方輸了,這勝負怎麼計算?」梁蕭笑道:「尚未鬥過,你怎知我定然會輸?」楚仙流撫掌笑道:「憑你這句,就當先喝一壇,再行打過。」梁蕭笑道:「要喝便喝,何須這麼多由頭?」

  楚仙流哈哈大笑,將手一揮,楚婉捧出兩大壇「百花仙釀」,交到二人手中。楚仙流隨手拍開泥封,道:「請!」梁蕭一笑,二人捧壇暢飲,頃刻見底,各自拋開,摔得一團粉碎。

  楚仙流目視梁蕭,笑道:「還能鬥麼?」梁蕭笑道:「怎麼不能?」楚仙流拍手道:「好,既然喝過這壇酒,你不許再叫我前輩!」梁蕭奇道:「那叫什麼?」楚仙流笑道:「叫我一聲老哥如何?」

  梁蕭聞言,心頭乍驚乍熱,拱手笑道:「恭敬不如從命。」楚仙流笑道:「一言為定,你叫我楚老哥,我便叫你梁兄弟。」梁蕭笑道:「老哥說得極是。」

  這幾句話,驚得眾人目瞪口呆,楚仙流在武林中輩分之高,聲望之隆,當世少有;而梁蕭統兵伐宋,聲名狼藉,乃是南朝武人恨之人骨的奸賊。這二人此時一壇烈酒下肚,竟然稱兄道弟起來,當真出人意料。於是眾人均想:「他二人莫非醉了?」但看二人臉色,卻跟往日一般,心頭又是一驚:「這壇酒少說也有十來斤,若無絕頂內功壓制,只怕飲者當場便會醉倒,敢情他二人尚未動手,先已鬥起內力來了?」

  梁蕭、楚仙流一旦對上,雷行空與花生便各自返回。花曉霜將花生拉過把脈,但覺血行旺盛,並無受傷之狀,但仍不放心,問道:「花生,你有什麼不適?」花生搖頭道:「俺很好。」他瞅瞅雷行空,囁嚅道,「只怕那位老先生有些不好。」

  雷行空隱隱聽見,心頭一驚,忽覺腿腳手掌又痛又癢,低頭看去,雙手紅腫異常,竟然脹大一倍有餘,略略一碰,便鑽心痛楚,再看雙腿雙腳,也是如此。原來,「三十二身相」不僅能卸去對方的拳勁,還能將勁力轉回,反傷敵身,花生雖非故意傷人,但為求自保,有意無意仍將少許勁力還了回去。雷行空激鬥之時,血行正盛,心憂勝負,尚自不覺,此時一旦鬆懈下來,便覺四肢痛癢難忍,竟然呻吟起來。雷震聞聲詫異,上前一步,拉開他袖子一看,卻見雷行空一雙膀子,好似見風便長,腫得如冬瓜一般,他頓時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花曉霜看得分明,揚聲道:「快到泉水邊去,將他四肢沉進水裡,十二個時辰之內,不得移動。」她話音未落,雷行空的呻吟之聲已然化作撕肝裂肺的哀號,雙手互撓,抓得皮破血流,雷震無法可施,只得依曉霜之言,將雷行空抱到泉水旁,沉了下去,雷行空著冷水一浸,癢痛之感頓時舒解許多,不再號叫,只是不絕呻吟。

  楚仙流見狀搖頭道:「梁兄弟,第二陣該是我們輸了才是!」梁蕭心中也生出一絲悔意,但轉瞬即逝,長笑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出爾反爾,豈是大丈夫所為?」他拔出竹劍,道,「楚老哥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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