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4:龍遊卷 | 上頁 下頁
三十


  第七章 杏林醫隱

  渡過長江,休息一夜,二人足下如飛,經淮陽之地進入山東。

  這一日,兩人終於抵達嶗山腳下,天時尚早,進了山下鎮子。梁蕭沿途編了幾樣竹器,在鎮上換了幾十枚銅錢,尋一間酒肆打了兩兩酒,買了一點兒羊肉,與怪老頭分吃。他正想跟店家打聽吳常青的所在,忽聽店外騾馬叫喚,抬眼一看,卻見十多個漢子,正吆喝著闖進來。

  梁蕭看來人大都背刀掛劍,均是江湖人。其中兩個小廝扶了個臉色紫黑、嘴唇枯裂的少年,小心坐下。那病少年走了兩步路,似乎便覺勞累無比,伏在桌上呼呼喘氣。一行人個個臉色鐵青,眉間凝重,叫了酒菜默默喝了一輪。為首一個下巴有瘤、面盤寬寬的漢子忽地叫過夥計,道:「敢問,那山裡菩薩什麼時候能見到?」夥計一愣,賠笑道:「敢情您老也沖菩薩來的麼?這個可難說得緊!」

  肉瘤漢子皺眉道:「此話怎講?」夥計笑道:「上個月那菩薩每天出來;這個月卻來得少了,半個月也沒出來一回!」肉瘤漢子面色一沉,怒道:「那怎麼成?咱少主的傷可等不得。」夥計賠笑道:「方圓百里的人都在這附近等呢!菩薩不出來,有什麼法子?」肉瘤漢子怒哼一聲,粗聲道:「那主兒不出來,我『肉須虯』常望海就放把火,燒了那鳥林子。」

  話剛說完,忽聽一個嘶啞男聲幽幽傳人店裡:「小青,你看到這條蚯蚓了麼?」眾人一愣,轉眼望去。卻見不知何時酒肆前立起個布袋戲臺,一陣風拂來,卷起那黑油布的幌子,上書四個白漆大字:袋裡乾坤。戲臺上景致甚陋,三束花、兩根草,稀稀拉拉,隨意擺放,一男一女兩個布人並肩而行。

  男子話音落地,一個尖細的女聲便道:「看到了啊,不就條蚯蚓麼,有什麼好看?」那男聲嘻嘻笑道:「小青,這蚯蚓!可有些用。你聽說沒有,蚯蚓又名叫地龍,意思是泥巴裡面的虯龍,能夠用藥!」那女聲歎道:「這蚯蚓又小又細,就算是藥王菩薩拿來做藥,怕也濟不得事的!」那男聲笑道:「它細小是細小,卻有一樁奇處。你看它下巴上有個肉瘤,故而叫做『肉須蚯』,乃是蚯蚓中的極品。」

  「肉須虯」常望海臉色青了又紅,紅了又青,騰地站起,怒道:「操你龜兒子的祖宗!你是哪兒來的雜種,敢來消遣老子?」他滿嘴粗言,玩布袋的人卻不理會。那女聲拿腔拿調地道:「那麼,這肉須蚯與別的蚯蚓還有什麼不同?」那男聲「撲哧」笑道:「大有不同呢,別的蚯蚓都吃土長大,惟獨這『肉須虯』是吃屎長大的,所以口氣格外臭些。」

  常望海一跳三尺,破口罵道:「放你媽的屁!」那女聲卻笑嘻嘻道:「是啊是啊,你這麼一說,果真有些臭氣,就像是放他媽的屁呢……」

  常望海忍無可忍,大吼一聲,躍將出去,一招「鐵門檻」貼地掃出,戲臺忽地向後一縮,輕輕巧巧讓開這腿。那女聲歎道:「原來蚯蚓如此心黑,還會咬人的?」常望海一腿落空,心頭微凜,驀地躥起,三拳五腿一口氣使將出來,隨行眾人看得目眩神馳,齊聲叫好。

  戲臺左右飄忽,將拳腳一一讓過。那男聲歎道:「小青,你多有不知,蚯蚓吃泥,故而心腸最黑,但因這『肉須蚯』吃屎,所以他肚腸不但黑而且臭,世間少有!」常望海氣得七竅生煙,右手虛晃,左腳突然踹人戲臺之下,乍覺腳脖子一痛,似被什麼套住,尚未緩過神來,戲臺倏地逼上,撞中他胸口。

  常望海慘哼一聲,倒退五步,口吐鮮血,胸口衣衫仿若大蝶,片片飛起,赫然露出一個猩紅掌印。隨行眾人大驚,齊齊站起,一個黃衣漢子顫聲道:「你……你是玩木偶的一夥兒?」眾人神色驚惶,紛紛拔出刀劍。

  那布袋戲臺靜悄悄立在街心,兩個布偶情投意合,依偎一處,貌似天真溫馨。那男聲輕輕歎了口氣,道:「小青,人家問咱哥哥呢!」那女聲吃吃笑道:「是呀,哥哥托咱什麼來著?」那男聲笑道:「讓咱把東西帶給他們!」

  那群漢子再也忍耐不住,紛紛大吼,揮刀撲上,那戲臺略略一退,其中忽然飛出黑乎乎一樁物事,撞上黃衫漢子胸口。那黃衫漢子口吐鮮血,跌出老遠,眾人一看,卻是一顆頭顱。

  那病少年始終在桌邊喘息,忽見頭顱,神色大變,向前一撲,嘶聲道:「爹,爹!」抱著頭顱乾號兩聲,忽地抬眼望著那布袋戲臺,喘道,「你……你殺了我爹!」那男聲嘻嘻笑道:「豈止你爹!」那女聲接口道:「殺得人多啦,只待你們一死,江湖上從今往後,再沒有怒龍幫這名字。」說著咯咯嬌笑,頗為歡喜。

  那少年聽得這番話,一口氣回不上來,兩眼翻白,昏死過去。眾漢子悲憤異常,紛紛叫道:「跟他拼了!」揮刀舞劍,一擁而上。那戲臺在人群中東飄西蕩,形如幽靈。

  要知眾人招式戲臺中人看得分明,戲臺中的虛實眾人卻全然不知。武功打鬥講究知己知彼,如此我明敵暗,眾漢子頓時大敗,片刻便倒了四個。

  梁蕭本不想理會這些江湖仇殺,但看那戲臺中人出手狠辣,大有斬盡殺絕之意,心生不忍,看了怪老頭一眼,見他殊不在意,只顧吃肉,心知這等武功尚不被他放在心上,便自顧起身歎道:「你們不是對手.都退下吧!」

  他大步上前,隨手抓起場中漢子,反手擲出,一句話說完,只聽「撲通」連聲,七個漢子盡被擲到身後。

  戲臺中人想是看出厲害,驀地停住。那男聲森然道:「你是誰?要架梁子麼?」梁蕭長長吐了口氣,苦笑道:「這位老兄,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傷人甚多,也當夠了!」那女聲冷笑道:「紫面龍劉熙雲殺害我爹爹,污辱我媽媽,難道我不該報仇嗎?若不滅他滿門,怎消我心頭之恨?」

  梁蕭心頭一凜,望那些漢子一眼,尋思道:「倘若真如這女子所說,這些人倒也死有餘辜。唉,但當初我何嘗不是被冤仇蒙了心,犯下無邊殺孽。」他沉默半晌,回手一指地上那花白頭顱:「這便是劉熙雲?」那男聲道:「不錯!」

  梁蕭道:「首惡已誅,何必再造殺戮?」那男聲哼了一聲,道:「你定要多管閒事了?」女聲接口叱道:「那便連你一塊兒殺!」不待梁蕭分說,那戲臺中飛出六柄飛刀,分作六路向他掠來。

  梁蕭一擰眉,大袖揮出,從上而下畫了個弧,六道刀光倏然而沒。梁蕭再一振袖,六柄飛刀叮噹落在地上。那戲臺微微一震,女聲喝了聲:「好。」

  頃刻間,那戲臺中飛蝗石、三棱鏢、蜂尾針、鐵菩提,二十餘件暗器天女散花般飛出,三成打向梁蕭,七成卻向那些漢子打去。梁蕭冷笑一聲,左掌直拍,右掌橫揮,兩道掌風掃過,便如颶風卷過長街,只聽「叮噹」之聲不絕,諸般暗器落得滿地,無一中的。梁蕭一招擋落暗器,大袖輕輕一卷,當街淡然挺立。眾人無不目瞪口呆,街上微微一靜,戲臺中那男聲忽地厲叫道:「爺爺跟你拼了。」戲臺挾著股勁風,向梁蕭撲來。梁蕭一動不動,淡然道:「縮頭縮尾,算什麼本事?」雙手成爪,如風掠出。

  只聽裂帛聲響,那布袋戲臺被他撕成兩片,一道人影疾沖而出,雙掌正正印在梁蕭胸口。那人一招得手,如飛退後,「咯咯」笑道:「你中了我的『火焰掌』,命不久矣,怪只怪你多管閒事!」她滿頭青絲,面若桃花,卻是個模樣俊俏的妙齡少女。旁觀眾人嘖噴稱奇,本當這戲臺中是男女兩人,哪料只有一人,且還是個女子。

  那女子話一說完,卻見梁蕭含笑袖手,當風而立,全不似重傷欲死的模樣,不由笑容漸斂,杏眼瞪圓,忽地嬌叱一聲,揮掌再撲。梁蕭左手翻出將她手腕扣住。那女子驚駭欲絕,厲聲叫道:「臭漢子,放開我。」梁蕭雙眉一挑,卻不理她,目視前方。那女子正覺奇怪,忽地數下木石交擊之聲傳入耳裡,心頭一震,失聲叫道:「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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