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4:龍遊卷 | 上頁 下頁
二十


  梁蕭越聽越覺奇怪,忽見那老者眼神略顯癲狂,不類常人,當即神色一緩,問道:「老人家,你從哪兒來?」那怪老者道:「我從海上來!」梁蕭道:「坐船來的?」怪老者兩眼一瞪,道:「胡說,我自個兒划船來的!」梁蕭皺眉道:「那還不是坐船!」怪老者搔搔頭道:「是麼?」剛要再想,忽又搖頭道:「想不得!一想便錯。」

  梁蕭耐著性子道:「你划船來做什麼?」怪老者道:「找人打架!」梁蕭道:「找誰打架?」怪老者道:「找和尚!」梁蕭奇道:「什麼和尚?」怪老者搔頭道:「記不得了!」梁蕭皺眉道:「記不得你找誰打去?」怪老者撓頭苦思,驀地一瞪眼,拍案叫道:「小兔崽子,害我想得難過,打死你……」他說打便打,手一揮,兩根筷子電射過來,勁疾絕倫,梁蕭急一閃身,方才避過筷子,忽見兩個瓷盤一左一右向兩脅擊來。原來怪老者算好他閃避方位,扔出這兩個盤子阻擋,梁蕭這一閃,不啻將身子送到兩個盤子之間。

  梁蕭情急間雙手分出,拂中兩隻瓷盤,瓷盤向內疾旋,一聲脆響,在他胸前撞得粉碎。這一招本是楚仙流的「寂兮寥兮」,梁蕭如法炮製,竟一舉破了怪老者的殺著。

  怪老者「咦」了一聲,不怒反喜,將一塊羊肉塞人嘴裡,縱身跳起,油膩膩的五指如鳥爪般兜頭抓落。

  梁蕭閃身避過。怪老者一抓未中,眉飛色舞,笑道:「我叫你躲,我叫你躲。」勢若疾風,又出兩爪。梁蕭低頭閃過一爪,但第二爪來勢太快,只得長劍出鞘,使出「明夷劍」,刺他右肩。怪老者矮身讓過,飄退至桌邊,抓起一根筷子,嘻嘻笑道:「來來來,你拿刀子刺我,我也拿筷子刺你,看誰先刺著誰。」飄身疾進,舉筷刺來,竟也是一招明夷劍,出手之快,更勝梁蕭。

  梁蕭大驚失色,急變一招「大有劍」,怪老者隨之變招,也使一招「大有劍」,同時刺出。梁蕭更驚,縱身後躍,變招「小畜劍」,怪老者也使出「小畜劍」,後發先至,挑中梁蕭虎口。

  梁蕭把持不住,長劍墮地,失聲喝道:「你也會歸藏劍?」怪老者嘻嘻笑道:「你也會歸藏劍?」粱蕭一皺眉,展開「十方步」,躥到怪老者身後,雙掌一併,「三才歸元」尚未拍出,眼前一花,已不見對手形影,繼而背後掌風大起,急變一招「天旋地轉」,旋身攻那老者左胸。怪老者也隨之疾轉,攻他左胸,無論招式心法,均然與梁蕭一模一樣。

  兩人掌力一交,梁蕭跌出丈外,落地時氣血翻滾,心忖此老必與公羊羽大有淵源,既然他「歸藏劍」、「三才歸元掌」均已精熟,惟有以別種功夫應敵,當即展開天機宮石陣裡「玄易境」內的武功,先使一招「伏羲問卦」,雙掌猝翻。誰料掌勢甫動,怪老者也應手使出「伏羲問卦」來。梁蕭駭然無及,急變一招「周文王蔔龜」,再變一招「鬼谷子發課」,兩招連環,怪老者呵呵一笑,隨之變出這兩招,招式心法,與梁蕭一般無二。

  梁蕭驚得無以復加,當今之世,這石陣武學惟他練過。這怪老者使得如此神似,委實可怪。霎時間,兩人拆到十三招上,梁蕭百思莫解,靈機一動,忽地脫口叫道:「老頭兒,你偷學我的武功?」話音方起,那怪老者也叫道:「老頭兒,你偷學我的武功。」兩人異口同聲,竟似一起叫出。

  梁蕭終於恍然大悟,敢情他使一招,怪老者便學一招,不但學得神形皆備,而且後發而先至,克得他無法可施。想到此處,梁蕭忽使一招「捫虱論道」,這招出自北朝王猛的典故,當初王猛見秦王符堅之時,一手入懷捫虱,一手指點天下大事,脫略形跡,甚為灑落。是以這招使來之時,左手指點對方穴道,右手人懷,掏出匕首短刀、暗器之物,施以突襲。但是梁蕭出手之際,卻加之變通,左手指點如故,右手卻忽然圈轉,反拍自身心口。怪老者見狀,也依樣畫葫蘆,左手虛點,右手拍胸。

  梁蕭這掌拍下,內勁自有分寸,暗忖老者若然照勢打落,勢必傷了自身。他掌到胸口,內勁一收,誰知怪老者竟也隨之收勁,不但未曾受傷,左手五指仍然直直點來。

  梁蕭未料他不但學會自家招式,連內勁變化也學到十足,錯愕間,已逼到帳角,倉促間一個筋斗縱起,使招「廣成子倒踢丹爐」自上而下踢向老者心口。那老者照葫蘆畫瓢,也使一招「廣成子倒踢丹爐」,兩人一上一下,身形交錯,梁蕭頓覺背心一痛,被老者反足踢個正著,刹那間,滿腹酒水急劇翻騰,哇的一聲吐了出來。這一吐甚為出奇。以那老者之能,也難照做,並且他頭下腳上,若不閃避,定被穢物濺個正著,他只得氣得哇哇大叫,如風行草偃一般,貼地滑出一丈有餘。

  梁蕭得隙,翻身站定,抬眼一瞧,卻見那怪老者瞪著自己,怒容滿面,大吹鬍子道:「壞小子,你這吐水的功夫叫什麼名字?」梁蕭背心猶自疼痛,聞言沒好氣道:「這招叫做天河倒懸!」怪老者搔頭道:「天河倒懸,怎地沒聽過……啊喲……想不得,想不得!」他雙手又敲腦袋,神色惶急。

  梁蕭暗忖道:「這老頭瘋瘋癲癲,武功卻又高又怪!我打不過,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正欲轉身,忽見帳門外白光一閃,賀陀羅足不點地般掠人帳內,一張笑臉陰沉沉的,瞧見怪老者,打個哈哈,道:「相好的,你倒會算計,竟躲到這裡來了,累洒家好找!」那怪老者兩眼一翻,道:「你是誰?誰是你相好的?」

  賀陀羅心道:「方才還與我打得要死要活!怎又不知道我是誰?哼,是了,這老小子有意辱人。」冷笑一聲,雙拳齊出,此時兩人相距十丈,梁蕭不覺暗生詫異:「難道他一拳之威,能遠擊十丈?」卻見賀陀羅逼近三丈,倏又變掌,再逼近三丈,又變做拳,倏然間忽拳忽掌,變到三次,二人相距已不過五尺有餘。

  怪老者卻兩眼圓瞪,望著賀陀羅雙手,神情專注。

  梁蕭閃在一旁,見賀陀羅雙掌微動,不由忖道:「變拳還是用掌?嗯,是了,該當用掌。」不料賀陀羅大喝一聲,雙拳齊出,怪老者閃身出掌,瞬息間二人換了一招,勁風陡起,激得四周杯盤紛落,叮噹之聲不絕於耳,偌大帥帳也為之搖晃。

  兩人交了一招,各各後躍三丈,忽拳忽掌,忽爪忽指,遙遙出招,口中更是呼喝不斷,如同喝酒興起,彼此猜拳一般,但舉手之間勁力沉雄,世間少有。梁蕭早先猜錯了賀陀羅的拳掌,此時從旁瞧著二人手段,忍不住暗裡猜測二人出拳出掌,還是出指出爪,誰料十餘招看下來,僅猜得兩三招而已。更奇的是,賀陀羅出手雖然清楚,怪老者卻未模仿他一招半式。

  梁蕭屢猜屢錯,內心沮喪,眼見兩人出手越來越慢,但掌風卻越來越強。倏忽間,賀陀羅掌勢一滯,怪老者大喝一聲,跨上一步,掌勢斜帶,賀陀羅掌力被帶偏出,拂中帳壁,只聽三聲脆響,支撐帥帳的木柱斷了三根。梁蕭見勢不妙,飛身逸出帳外,立足未穩,便聽哢嚓嚓連環三響,帥帳轟然塌落,將二人蓋在下方,惟見兩道隆起,忽進忽退,宛如龍蛇拱動。此時帥帳塌落,驚動四方,元軍將士紛紛上前探看。

  伯顏等人也聞聲趕回,欲要上前,但帳中二人的內勁傳入牛皮帳中,一起一伏,均可傷人。伯顏見難逼近,令人取來弓箭,扯得滿滿的,對準帳下之人,但那二人來去如電,一時敵友難知。

  這一番起起落落,鬥了約摸大半個時辰,未知勝負,眾人正覺不耐,忽聽一聲異響,牛皮帳破了兩道口子。又聽兩聲怪叫,兩道人影不分先後躍在半空,閃電般連交七掌。賀陀羅突地一個趔趄,向後仰跌而出。那老者怪叫一聲,縱身疾進,呼呼拍出四掌,猶如狂風乍起,浪濤相激,一掌快似一掌。賀陀羅閃過三掌,第四掌卻再也躲不開,正要抬掌硬擋,伯顏嗖地放開弓弦,三支羽箭連成一線,向怪老者射去。

  怪老者武功雖強,卻也不敢托大,硬生生收回掌勢,身子微縮,躲過一箭,雙手疾掄,又蕩開兩箭。不料賀陀羅趁機一拳送出,擊中他胸口,那老者厲聲長呼,倒縱回去,身形逝如輕煙,鴻飛冥冥,起落間掠過十丈,越過諸軍頭頂,隱沒在一座帳篷之後。賀陀羅也翻身落地,倒退半步,長吸一口氣,臉色微徽泛白。

  伯顏收起弓箭,目視那老者消失之處,濃眉緊蹙,方才那三箭蘊有他渾身之力,不料竟無一箭中的,亦且那老者挨了賀陀羅一拳,尚能來去自如,武功之高,可驚可畏。伯顏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此人來歷,只得向賀陀羅道:「先生可曾看出他的來路?」賀陀羅緊閉雙唇,搖頭不語,忽見青影一閃,那青衫老者飛步搶到,取出一支羊脂玉瓶,傾出三粒丹丸,笑眯眯地道:「大師陰維脈略有滯澀,服下這三粒藥丸,便可無礙。」

  賀陀羅接過藥丸,嗅了一嗅,卻不服下,目光落到哈裡斯身上。哈裡斯面肌顫抖數下,忽地笑嘻嘻上前一步,拈了一顆服下。賀陀羅瞧他片刻,見是無恙,方才服下丹藥,吐納數次,張眼笑道:「常先生的丹藥果然靈驗!」伯顏微微動容,斜睨那青衫老者道:「先生姓常,莫非是『笑閻王』?」青衫老者一怔,嘻嘻笑道:「區區正是常寧,賤號得入丞相法耳,榮幸之至!」他嘴裡謙遜,面上卻大有得色。

  伯顏淡淡一笑,再不多言,梁蕭卻甚納罕:「這老兒醫術似乎不弱,怎地卻落了個『閻王』的名聲?」

  卻見賀陀羅一轉眼,望著明歸笑道:「明先生,你見聞廣博,不知猜出那怪人來歷否?」明歸微微一笑,道:「明某眼拙得緊,心中雖有幾個人選,不過細細想來,卻也不像,還請賀先生指點。」賀陀羅陰沉沉一笑,道:「明先生尚且不知,洒家怎會知道,此人出手全無定規,叫人摸不透底細。」明歸笑道:「賀先生客氣了,不論此人是誰,下次再見,必難逃出先生的手底。」

  他二人看似相互抬舉,實則明褒實貶,賀陀羅與怪老頭一戰落了下風,心知日後再會,自保或許容易,但要勝這怪人,千難萬難。但他素來臉厚善忍,哈哈一笑,道:「明先生過譽了。」明歸只是微笑,梁蕭卻對明歸再也清楚不過,見他舉止談吐,便知他已猜到那怪人的來歷,只是為何不願吐露,委實奇怪,略一沉吟,忽有所悟:「他與這賀陀羅看似脫歡的左右手,實則不大咬弦。明老頭知而不言,正想叫賀陀羅始終不明那怪人底細,下次交手,勝算大減,最好栽在那怪人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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