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4:龍遊卷 | 上頁 下頁
十六


  雲殊看了一陣,對楚婉道:「楚姑娘,你來,我有話說!」楚婉隨他步出庭院。二人在花樹之間默默走了一段,雲殊忽道:「楚姑娘,你還是回家得好!」楚婉詫然道:「為什麼?」雲殊道:「兵凶戰危……」楚婉不待他說出後話,打斷他道:「我知道,可我不怕!」她注視著雲殊,目光盈盈,柔聲道:「有你在,我就不怕!」

  雲殊看她模樣,心頭一點綠影閃過,不覺暗驚:「我怎麼又想起她來了?」他轉眼望著楚婉,又忖道:「楚姑娘本也是好女孩兒,可……只怕終此一生,我也忘不了那人了。」楚婉見他目不轉睛看著自己,心頭羞怯,一抹紅雲浮上雙頰。

  兩人相對默然時,忽見一個丫環沖過來,一把拉住雲殊,叫道:「公子……不好……不好……」雲殊詫道:「書眉,你慢說。」那丫環咽了口唾沫,放聲大哭道:「老夫人……她上吊自盡了……」這句話猶似晴天霹靂,震得雲殊大退兩步,幾乎跌倒。楚婉伸手將他扶住,雲殊呆了呆,沖入母親房中,只見白綾如雪,將雲夫人懸在梁上。雲殊手忙腳亂將人放下,一探鼻息,已然氣絕。他傷痛欲絕,抱著母親遺體,欲要痛哭,眼角卻澀澀的,竟哭不出聲來。

  不知呆了多久,忽覺有人拍肩,抬眼望去卻是靳飛,他雙目紅腫,沉聲道:「大敵當頭,節哀順便!」雲殊不見雲璿,心覺不妙,急道:「姊姊呢?」靳飛低頭道:「她騙我離開……吞金自盡了……」他雖竭力平靜,兩行淚水卻包藏不住,滑落面頰。

  一日之中失去兩個至親之人,雲殊只覺腦中空空,癱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靳飛見桌上有一張素箋,伸手取過,只見上面寫著八個小楷:「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字跡娟秀,卻力透紙背,靳飛識得是雲夫人的筆跡,胸中大慟,淚水涔涔落下。

  二人方自傷心,方瀾悄然進來,見此情形,歎道:「韃子到了。」二人一驚,收了淚水,步出房門。一行人直上城頭,只見長空萬里,碧藍如洗,元軍人馬迤邐南來,黑壓壓一片,望之不盡。

  片刻工夫,元軍止住來勢,一騎飛奔而出。靳飛冷笑道:「又來勸降麼?」一揮手,城頭弓弩盡張,只待來人到了城下,便將他射成刺猾。

  那人馬來得快極,頃刻已近,雲殊認得是梁蕭,怒從心起,卻見梁蕭馳到千步之外,提槍縱馬,仰望城頭,朗聲道:「雲殊何在?」雲殊揚聲道:「你來勸降嗎?」梁蕭略一沉默,緩緩道:「我今日前來,只求你我單槍匹馬在此一決,若我戰敗身死,自然無話可說;若你命喪我手,我梁蕭從此遠走高飛,從此不問戰爭。」

  雲殊聽得血脈賁張,正欲一口答應,卻聽靳飛低聲道:「此人詭計多端,必有陰謀,你身負守城之重,不可輕易出城。」雲殊一呆,默然無語。梁蕭駐馬半晌,不聞動靜,焦躁起來,朗聲道:「雲殊。」雲殊雙眉一揚,正要下城,靳飛反手拉住,道:「勿要中他激將法!」雲殊只得咬牙苦忍。梁蕭連呼三聲,城上仍無動靜,只得懨懨轉回。

  梁蕭駐軍城外,心中煩悶,日日與中條五寶飲酒,喝得爛醉如泥。土土哈等人見他如此,心中不解,但又不敢勸他攻城,只因一旦勸說,梁蕭勢必大發雷霆。阿雪見他一味酗酒,心中難過,但又不善勸慰,惟有衣不解帶,盡心照看。

  六日後,伯顏抵達,見狀大怒,但見梁蕭醉得人事不知,一時氣無處發,當即免了他先鋒之職,親率大軍攻城。常州本自城高池深,雲殊又防守得法,元軍攻打十餘日,始終無法破城,反而傷損甚多。

  宋廷得知消息,派兵援救,行至虞橋,土土哈伏兵縱出,大敗宋軍。次月,李庭摧毀常州護城船隻。

  囊古歹在城外築起高臺,將雲梯擱上城樓,近萬元軍踩著雲梯,攻人常州。

  宋軍退人內城,且戰且退,雲殊落在最後,雙劍掄得似風車一般。戰得一時,靳飛見元軍不絕擁入城內,心知大勢已去,轉身抓住雲殊肩頭,叫道:「我在此抵擋,你率其他兵馬,從南邊突圍。」雲殊吃驚道:「什麼話?」靳飛雙眉一揚,厲聲道:「你不記得師父的仇了嗎?」雲殊不由一怔。靳飛正色道:「師父一世英名,毀在蕭千絕手裡,你父仇未報,怎可就死?你才智武功勝我百倍,理當留下性命,再與韃子糾纏。」

  雲殊掙脫他手,怒道:「我便是戰死,也不離開。」靳飛橫刀於頸,嗔目喝道:「好呀,你若不走,我立時自刎!」雲殊心頭劇震,望著師兄,雙眼倏地紅了。靳飛插刀在地,扣住他雙肩,沉聲道:「雲師弟,師母以死相托,我決不能棄城而去;但師父驅逐韃虜之志,也不能就此斷絕。師父之志,由你擔當;師母之意,由我成全。」

  雲殊又是一震,轉眼望向方瀾。方瀾拈須大笑道:「傻小子,不用瞧我,快快去吧。」雲殊澀聲道:「方老前輩……」方瀾擺手笑道:「老頭兒年紀大了,懶得跑啦。你今天若能突圍,來日替我多殺幾個韃子就是了。」說罷哈哈大笑,豪邁之中,頗有幾分蒼涼之意。

  雲殊嗓子一硬,忽見靳文牽來馬匹。雲殊一咬牙,接過韁繩,躍上馬背,轉身之際,忽地長臂探出,出其不意將靳文攬起;靳文腰間氣戶穴一麻,已是動彈不得。靳飛正要阻止,雲殊韁繩一抖,駿馬撒開四蹄,霎時去得遠了。靳飛呆視雲殊背影,驀然間,兩行熱淚滾滾落下。

  雲殊率軍沖出城外,李庭復仇心切,率軍追到虞橋,趕上雲殊。雙方一場激戰,雲殊大顯神威,在元軍陣中兩進兩出,殺傷無數,率百餘殘軍,突出重圍。

  兩軍一前一後,追逐一百餘裡。此時土土哈率欽察騎兵趕到,一時快馬若風,銳箭如雨,宋軍人仰馬翻,逃至平江之畔,僅剩十騎。此時追兵在後,河水在前,端的進退不得。

  雲殊身中數箭,血染鐵甲,看了一眼靳文,驀地發聲長嘯,縱馬如箭,射人平江;宋軍將士見狀,齊聲大喝,隨他躍馬人江。

  但眾人多已受傷,平江水驟起驟落,轉眼間將其一一吞沒,惟有雲殊仗著內功深厚,挾著靳文奮力掙扎,向對岸遊去。

  元軍趕到江邊,土土哈方要開弓,身後忽地飛來一鞭,將他羽箭打落,土土哈回頭一瞧,驚道:「梁蕭。」再見梁蕭眸子清亮,並無醉意,心中大為不解,問道:「你幹嗎不讓我射箭?」李庭也道:「是啊,大哥,若不報仇,更待何時?」

  梁蕭瞧了雲殊半晌,搖頭歎道:「好漢子。」眾人一愣,梁蕭掉過馬頭,朗聲道:「他死戰不屈,難道不是好漢嗎?此等好漢,我寧可一刀一槍,與他在戰場一決生死,也不願此時放箭,趁人之危!」眾軍都與雲殊交過手,暗裡有些佩服,聽得這話,均是無語。李庭、土土哈見梁蕭心意已決,各歎了一口氣,不復再言。

  這時,一個百夫長押了幾個俘虜上前。梁蕭一眼看去,楚婉和風眠赫然在內,二人都已中箭,彼此挽著,蹣跚而行。那百夫長便道:「他二人受傷躲在道旁,被我發現了。」楚婉瞪著梁蕭,一雙秀目似欲噴出火來,風眠向梁蕭唾了一口,但傷重乏力,難以及遠,只唾在馬蹄上。一旁軍士手起刀落,便向風眠砍下,不料梁蕭揮手一鞭,將他大刀卷飛丈餘。那軍士一愕,悻悻退後。梁蕭吩咐隨軍醫官道:「給他們治傷,不得虐待。」醫官應命,自與眾人拔去羽箭,敷藥包裹。

  雲殊拼死泅過平江,與靳文彼此攙扶而行。經歷這番苦戰,二人均已傷疲欲死。苦撐著走了一程,靳文失血過多,摔倒在地,雲殊被他一帶,竟也跌了一跤,心中頹喪至極:「莫非我二人命喪此地麼?」一念未絕,忽聽得一陣馬蹄聲響。雲殊回頭看去,但見暗夜之中黑影幢憧,也不知道來了多少人馬。

  雲殊掙起身子,大叫一聲,舞劍便向那隊人馬撲去,誰知方才奔出數步,便一跤跌倒,額角撞上一塊青石,兩眼倏黑,隱約聽得有女子呼叫之聲,繼而腦中一空,失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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